表面坚冰般的日子仍在持续。百草将自己完全投入训练,试图用身体的极限疲惫来麻痹内心深处翻涌不息的复杂情绪。可越是压抑,那份源于血脉的牵挂便越是如同藤蔓,在寂静的夜里悄然缠绕收紧。
范晓萤和曲光雅偶尔提及方家兄妹正在承受的家法,百草总是面无表情,用更凶狠的出腿打断话题。然而,那紧抿的唇线和训练间隙偶尔望向窗外的失神目光,却暴露了她心底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终于,在一个月色清朗、秋风已带寒意的夜晚,某种冲动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百草换上一身深色衣物,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松柏道馆,朝着方家老宅的方向潜行。她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或许只是想亲眼确认那惩罚是否真实,又或许,是心底那份无法彻底斩断的牵连,在万籁俱寂时发出了无法抗拒的召唤。
她熟悉方家老宅的构造,避开正门,绕到靠近祠堂的侧院矮墙。借着皎洁的月光和院内昏黄的灯火,她看到了让她心脏骤然揪紧的一幕——
祠堂前的庭院中央,方廷皓和方婷宜直挺挺地站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深秋的夜风已带刺骨寒意,两人却只穿着单薄的练功服。方廷皓身姿依旧挺拔,但紧抿的唇角和微微泛白的脸色泄露了他的勉强。一旁的方婷宜情况更糟,嘴唇冻得发紫,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却仍固执地昂着头,维持着最后的骄傲。
没有声响,没有交流,只有沉默的承受与夜的清冷。
百草藏在阴影里,望着那两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与坚韧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疼痛伴随着汹涌的心疼瞬间淹没了她。她恨他们的自以为是,恨他们带来的伤害,可为什么看到他们如此受苦,她的心会疼得这样厉害?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即将冲口而出的哽咽和想要现身的冲动。不能心软,不能前功尽弃。她反复告诫自己。
挣扎了许久,百草最终强忍住了走出去的欲望。她迅速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几张她悄悄买来的、厚实的暖身贴,两件她用自己的钱买的、柔软保暖的羊毛袜,还有一小包独立包装、易于携带的高能量饼干和两瓶温热的牛奶(她用体温一直焐着)。最后,她撕下一张纸条,借着月光,用铅笔飞快而用力地写下:
「注意休息,保重身体。要吃饭。别再犯。」
将纸条小心地塞进袜子里面,她把所有东西整齐地放在一个不起眼的、靠近他们站立位置的石凳下方,确保他们一低头就能看见。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两道身影,仿佛要将这画面刻在心里,随即决然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飞速逃离。
庭院中,方廷皓正凝神对抗着刺骨的寒冷,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石凳下似乎多了一小堆东西。他心中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预感袭来。他趁着值守人员不注意的瞬间,极其迅速地弯腰,将那个小包裹捞起,藏入宽大的袖中。
指腹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心头巨震。他不动声色地挪到方婷宜身边,借着身体的遮挡,将东西塞给她,并用眼神示意。
方婷宜疑惑地接过,当她的手触碰到那尚带余温的牛奶瓶和柔软的羊毛袜,当她展开那张写着熟悉字迹、带着别扭关心的纸条时,她的身体剧烈一颤,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却又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将暖贴紧紧按在胸口,仿佛那微弱的温度能灼热她冰冷的心脏。
兄妹二人交换了一个激动而酸楚的眼神。无需言语,他们都无比确信——小妹来过了!她不仅来了,还带来了如此细致、如此温暖的关怀!她心疼他们!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却又无比真诚地关心着他们!
这份在寒夜中悄然送达的、带着体温的物资和那句简短的叮嘱,比任何华丽的语言都更具力量。它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暖流,瞬间注入了他们因受罚而冰冷僵硬的身体,更融化了他们心中因悔恨而冻结的坚冰。
回松柏道馆的路上,百草跑得飞快,夜风扑面,却吹不散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心头那股灼热的心疼与悸动。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可当她看到他们在寒风中颤抖时,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选择。
而方家祠堂前,方廷皓和方婷宜依旧站立在秋夜寒风中,但他们的心境已截然不同。袖中藏着的温暖食物,脚下即将换上的柔软袜子,胸口那开始散发热量的暖贴,尤其是手心里那张仿佛带着小妹指尖温度的纸条,都成了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最珍贵的力量。
惩罚依旧,长夜仍寒。但希望与暖意,已随着那份无声的关怀,悄然降临,并在彼此心间,播下了融冰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