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这边正厅的宴席刚摆开第一道菜,后院的女眷席已经是香气弥漫。
熊夫人王氏踩着红毡步入凉棚时,腕间银钏的叮当声惊飞了檐下的夜蛾
她特意换了件月白绣玉兰花的褙子,袖中暗揣着那瓶 “月华”,刚在主位坐下,就有夫人鼻子灵地凑过来闻了闻道。
“姐姐身上怎么这么香,比上午闻着要更清透了。”
按察使周大人的夫人赵氏捧着茶盏,鼻尖几乎要碰到王氏的袖口,玉质发簪在月光下泛着些冷光。
“莫不是又得了什么稀罕物?”
王氏故作不经意地拢了拢袖口,玉瓶在袖中硌出个浅浅的轮廓。
“不过是个后生送的小玩意儿,叫什么‘香水’的。”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众人好奇的神色,指尖在茶盖沿轻轻摩挲。
“听说是个广州来的叫林墨的百户弄的,听着倒像个无名之辈。”
话音刚落,巡盐御史王大人的夫人李氏已挤到跟前。
她发髻上的东珠随着动作乱颤,扯着王氏的衣袖就往偏厅走:“快让我再闻闻!上午匆匆一瞥,只觉得像浸了月光的泉水,这会子越想越心痒。”
凉棚里顿时炸开了锅。
泉州知府的三姨太捧着刚剥好的荔枝,站在原地直跺脚;总兵俞家的小姐攥着丝帕,帕角都被绞出了水痕;连素来端庄的布政使夫人,都忍不住让丫鬟去打听那 “林墨” 是何许人也。
王氏被众人拥着进了偏厅,借着窗台上的琉璃灯,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玉瓶。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瓶身上,将缠枝莲纹映得如同活物。
她拔开瓶塞的瞬间,清冷的香气便漫了开来,起初是薄荷的凉,接着是茉莉的甜,最后沉淀下来的木质香,竟带着几分松针的清苦,像极了秋夜的山林。
“我的天啊!” 李氏惊呼着凑上前非常的惊讶,发髻上的金步摇差点戳到王氏脸上。
“这哪是香?分明是把月亮装在了瓶子里!”
她忽然抓住王氏的手腕,指甲掐得对方生疼。
“姐姐可得告诉我,这林墨家住在哪?这香水还有的话,我愿意出双倍价钱买!”
“双倍哪够?” 赵氏立刻接话,腰间的玉佩撞出急乱的响。
“上月藩王送的西洋香膏,要三十两一盒,这‘月华’若是真能留香三日,就算是二百两我都买!”
王氏看着眼前这群失态的女眷,忽然想起张安志上午说的话,
“这香水或许能让大人更进一步。”
她故意把玉瓶往锦盒里收,嘴角却勾起抹得意的笑:“说起来也巧,那林墨此刻就在前院,跟着张安志赴宴呢。”
这话像往滚油里泼了瓢水。
李氏当即就掀了帘子,要让丫鬟去前院找丈夫传话。
俞家小姐掏出随身携带的金裸子,塞给王氏的陪房:“快去打听那林墨住在哪,这金子就归你!”
连最吝啬的知府三姨太,都咬着牙说要把陪嫁的玉镯当掉换香水。
王氏看着眼前的乱象,慢悠悠地将玉瓶锁进妆盒。
“姐妹们别急。” 她用银签挑了颗蜜饯放进嘴里,甜香在舌尖炸开。
“听张安志说这香水每月只能产出一百瓶,若是咱们都去抢,难免会坏了咱们的关系。”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间已有了计较,“我看这样吧,不如让各自让自己的当家的们去问问先给咱们弄些出来,然后咱们凑钱订一批,岂不是要更体面些?”
众人闻言纷纷称是。
李氏立刻让人给前院的丈夫递信,信纸上只写着 “务必问清林墨住址,事关香水”;赵氏则拉着布政使夫人合计,要让泉州府的绸缎庄都代卖这 “月华”;连最不起眼的小吏家眷,都在悄悄盘算着要多少银子才能买得起半瓶。
宴席散时,已是三更天。
各家马车在巡抚署门前排起长队,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里,都透着股急不可耐。
李氏坐在车里,让丫鬟反复嗅自己的袖口,方才趁王氏不注意,她偷偷沾了半滴香水,此刻正宝贝得像是偷偷揣着块金砖。
“你记住了。” 她扯着丈夫王御史的袖子,缠玉玉佩在对方官袍上划出白痕。
“明日一早上衙的时候,就帮我去查查那叫林墨的,不管要花多少钱,那香水都要先弄十瓶来给我!我要送给苏州的姐姐,让她瞧瞧咱们泉州府也是有稀罕物的!”
王御史被她晃得头疼,却不敢违逆。
他想起前院郑芝龙对林墨的热络,又想起张安志与那后生的亲近,忽然觉得双方肯定是在因为这香水的事针锋相对。
“行行行,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让人去查。” 他揉着发紧的太阳穴。
“明日一早我就让人去广州查,这总行了吧。”
同一时刻,泉州知府的马车里,三姨太正对着铜镜唉声叹气。
她袖口沾着的香水味已淡了许多,急得心里直痒痒,又看向一旁的丈夫骂道:“都怪你没用!要是能跟张安志搭上线,我还何愁弄不到香水?”
知府被骂得不敢作声,心里却在盘算着要给张安志送份厚礼,只求能从林墨那里分杯羹。
夜色渐深,“林墨会做香水” 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乘着中秋的月光飞遍了福州城。
绸缎庄的掌柜连夜让人备马去广州;当铺的朝奉翻出压箱底的珠宝,只等林墨出现;连街边卖花的小贩,都在跟客人吹嘘自己认识那 “能把月亮装进瓶子里” 的奇人。
而前院的宴席上,林墨正被郑芝龙缠着喝酒。
他丝毫不知,自己的名字已在福州的深宅大院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张安志看着他被灌得满脸通红,忽然端着酒杯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道:“老弟啊,你的事情估计是成了,往后你的香水啊,怕是要被这天底下的女子抢疯了。”
林墨打了个酒嗝,望着窗外喧闹的夜色,忽然觉得这场中秋宴,比他想象中更像场风暴。
而他这叶刚驶入官场商海的小舟,正被的香水气推着前进,驶向未知的浪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