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遗迹核心那场由楚砚一指引动的湮灭爆炸,其炽白的光芒尚未完全从视网膜上褪去,震耳欲聋、却又仿佛吞噬了一切声音的轰鸣余波,仍在每一寸虚空中低沉回荡。一个巨大、边缘不断扭曲塌陷、散发着绝对虚无气息的虚空黑洞,取代了曾经绵延万里、禁制森严的赵家山门与废墟,贪婪地吞噬着光线、灵气乃至破碎的空间碎片。青霖舟在玄玑真人拼尽全力的操控下,于能量风暴的边缘剧烈颠簸,防护光幕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飞舟底层舱室内,王富贵瘫软在角落,脸上混合着未干的泪痕、鼻涕以及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极度亢奋的潮红。他方才那声嘶力竭、带着哭腔的呐喊——“炸了!真炸了!赵家没了!”——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虽然微弱,却在这片被巨大毁灭场景震慑得鸦雀无声的空域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声呐喊,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也彻底冲垮了他心中一直以来对强大宗门、对远古世家的敬畏与恐惧。他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手指却无意识地用力抠抓着身下的灵木板材,指甲缝里塞满了木屑。一种前所未有的、扭曲而炽热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膨胀——那是极致的恐惧过后,对造成这一切的绝对力量所产生的、近乎本能的崇拜与依附。
“楚哥……楚哥……”他翻过身,仰面看着低矮的舱顶,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称谓。这个称呼,逾越了宗门礼数,带着市井的粗粝和一种赌徒押上全部身家般的决绝。他想起自己在外门备受欺凌时,是何等渴望拥有力量;想起面对玄冥宗、万妖谷大军时,是何等的绝望无力。而此刻,那个靠坐在甲板上、看似平凡无奇的身影,却弹指间将那个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庞然大物——赵家,抹去了存在!
这种力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却无比直接地满足了他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对“强大”的渴望。
“威武……太威武了……”王富贵猛地用手臂撑起上半身,再次挣扎着爬到舱壁裂缝前,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甲板上那个依旧闭目靠坐的灰衣身影。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恐惧和疏离,而是充满了一种近乎狂热的、想要将自身命运与之捆绑在一起的灼热。
甲板之上,玄玑和玉衡二位真人刚刚从山门崩塌、遗迹湮灭的惊天剧变中勉强稳住心神,便隐约听到了下层传来的、王富贵那不成体统的呐喊。玉衡真人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与无奈:“是王富贵那小子!如此失态喧哗,成何体统!惊扰了帝君该如何是好?”
玄玑真人却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楚砚,低声道:“罢了。非常之时,……或许,这也是一种……表态。”他修为更高,感知更为敏锐。在那声呐喊传来的瞬间,他似乎捕捉到,楚砚周身那极致内敛、近乎于无的气息,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并非不悦,更像是一种……被某种微弱但特定的频率所触动的细微反应?这种反应转瞬即逝,玄玑甚至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而此刻,王富贵那压抑不住、带着颤抖和兴奋的低声絮叨,依旧断断续续地从下方传来:
“看到了吗?你们都看到了吗?一指头!就那么一指头!”
“什么万载世家,什么护山大阵,在楚哥面前都是纸糊的!”
“以后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们青云宗,瞧不起我王富贵!”
“跟对人了……这次真跟对人了……”
这声音虽低,却如同魔音贯耳,不断挑战着玄玑和玉衡的认知底线。他们身为宗门长老,一生恪守礼法规矩,何曾见过如此直白、甚至有些卑劣的谄媚?然而,眼前铁一般的事实又让他们无法反驳——那位存在,确实拥有着颠覆一切规则的实力。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雕塑般沉寂的楚砚,忽然动了一下。
并非大的动作,只是靠坐在缆桩上的身躯,极其轻微地向左侧偏移了半分。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仿佛只是无意识的肌肉松弛。他依旧闭着双眼,面容平静,周身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然而,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让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玄玑真人心头猛地一跳!他清晰地看到,楚砚眉心皮肤下,那粒已然化为实质剑印的暗金光点,似乎……比之前明亮了极其细微的一丝?而且,那光点的温度,也仿佛升高了一点,隔着一段距离,都能让玄玑的神识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热感。
一直紧贴楚砚胸膛、裂纹已愈合大半的仙帝经文薄片,其上一道原本黯淡的次要符文,悄然流转过一抹微光,如同沉睡的星辰被远方细微的引力唤醒。薄片与楚砚肌肤接触的地方,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正持续不断地注入其体内。
归藏意志的冰冷日志中,一条新的信息悄然闪过:“检测到持续低强度、高纯度正向情绪能量投射(目标锁定:载体)。能量级:微弱。属性:狂热崇拜\/绝对依附。开始被动吸收……分析其对载体恢复进程潜在影响……数据记录中……”
楚砚的生命体征,那零点零一的指标,极其稳定地维持着,并未因外界喧嚣或体内细微变化而波动。但他整个人的“存在感”,似乎在这种内敛的沉寂与外界狂热的呼唤之间,产生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平衡。他依旧是他,那个漠视一切的寂灭帝者,但王富贵那一声声“楚哥威武”,却像是一滴不断滴落的水珠,持续地、微弱地敲击着他这具万古寂灭之躯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王富贵透过裂缝,恰好看到了楚砚那微不可察的身形偏移。这一看之下,他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电流击中!
“动了!楚哥他……他动了!”王富贵的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变得尖利扭曲,他双手死死扒着裂缝,脸几乎要嵌进去,“他听到了!他肯定听到了!他在回应我!”
这个发现让他彻底陷入了癫狂。他不再满足于低声絮叨,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甲板方向,再次发出了更加响亮、更加肆无忌惮的呐喊,这一次,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赌徒般的狂喜:
“楚哥!您听到了对不对!威武!太威武了!”
“从今往后,我王富贵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抓狗,我绝不撵鸡!”
“楚哥!以后这北域,不,整个天下,都得看您的脸色!看咱们的脸色!”
“楚哥威武——!!”
这声声呐喊,在虚空黑洞的吞噬余音和能量乱流的嘶鸣中,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刺耳。玉衡真人脸色铁青,几乎要出手制止。玄玑真人却再次拦住了他,目光紧紧盯着楚砚,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就在王富贵这波更加狂热的呐喊声中,楚砚那零点零一的生命体征,依旧稳如磐石。但他闭合的眼睑之下,眼球似乎……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幅度细微到如同幻觉。
而他眉心的剑印,那抹灼热感,似乎又清晰了一分。仙帝经文薄片上,那道流转的微光,持续时间延长了刹那。
一直冰冷运转的归藏意志,日志再次更新:“持续接收同源正向情绪能量……载体表层意识活跃度微弱提升千分之零点三……能量吸收效率微量增加……建议:维持当前状态,观察长期效应。”
楚砚依旧没有睁眼,没有回应。他仿佛沉浸在一个无人能触及的深层世界之中。但那种被持续不断的、单一而炽烈的情绪所“包裹”的感觉,却如同一种背景噪音,开始潜移默化地存在于他感知的边缘。
他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靠坐的姿势,让自己更舒适地沐浴在从虚空裂缝中透出的、扭曲的天光之下。这个动作比之前那次偏移更明显一些,仿佛是一种无意识的、对某种“舒适区”的寻找。
王富贵看到这个动作,激动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呐喊得更加卖力。
玄玑真人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他隐隐感觉到,那个外门弟子荒唐的言行,似乎……真的在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影响着这位深不可测的帝君?哪怕这种影响微乎其微,也足以令人骇然!
而就在这片由狂热呐喊、死寂帝威、以及虚空黑洞的吞噬之力构成的诡异氛围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遥远的下方,那片因爆炸而暴露出来的、焦黑破碎的赵家遗迹最深处,某条巨大的裂缝之中,几点微弱的、如同残烛般的血色光芒,艰难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又迅速熄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绝对的毁灭之下,仍旧残留着一丝不甘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