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遗迹核心那场由楚砚一指剑气引发的湮灭爆炸,其炽白的光芒尚未完全从视网膜上褪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仍在虚空之中回荡,搅动着稀薄的灵气,发出如同濒死巨兽哀嚎般的呜咽。一个巨大、边缘不断扭曲塌陷的虚空黑洞,取代了曾经巍峨的赵家山门以及其后方绵延万里的废墟,贪婪地吞噬着光线、声音以及一切敢于靠近的物质能量。青霖舟在玄玑真人拼尽全力的操控下,于能量风暴的边缘剧烈颠簸摇晃,防护光幕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将舟上众人抛入那冰冷的、充满毁灭余波的星尘之中。
飞舟底层,那间堆满沉铁木和杂物的狭窄舱室内,王富贵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整个人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不过是个靠着家族关系混进青云宗、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却又吃不了苦头的低阶弟子,何曾见过甚至想象过如此毁天灭地的场景?那瞬间湮灭一切的炽白,那仿佛连灵魂都要扯碎的黑洞吸力,还有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那股万物终结、大道崩殂的恐怖意蕴,早已将他可怜的胆气碾得粉碎。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哆嗦,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糊了满脸,昂贵的弟子袍下摆更是洇湿了一小片,散发出难闻的腥臊气。
“完了……全完了……赵家……那么大个赵家……说没就没了……”他语无伦次地喃喃着,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般浸透四肢百骸。他想起登舟前,宗门里那些师兄师姐们还在议论赵家遗迹可能藏着的宝物和机缘,语气中充满了向往。可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洞,以及那个造就了这一切的、如同魔神般的身影——楚砚。
就在这时,飞舟猛地一个剧烈倾斜,似乎是撞上了一股强劲的能量乱流。舱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固定货物的绳索崩断,几块沉重的沉铁木板材向着王富贵蜷缩的角落滑落!
“啊!”王富贵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抱头尖叫。眼看就要被砸中,一道微不可察的暗金流光自甲板方向扫过,那几块板材竟在触及他身体前诡异地悬停了一瞬,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
这细微的变化,在巨大的灾难背景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王富贵却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绝对的安全感,如同细微的电流般掠过他的神魂,将他从极致的恐慌中短暂地剥离了出来。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是……是那位帝君?是那个弹指间让赵家灰飞烟灭的存在,在……在保护他?这个念头荒谬得让他自己都想笑,可那真实不虚的感觉却烙印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舱壁一处细小的裂缝前,拼命向外窥视。透过扭曲的光幕和弥漫的尘埃,他看到了甲板上的景象。青云宗主盘膝而坐,气息萎靡,玄玑、玉衡二位真人如临大敌,全力维持着飞舟。而在他们前方,那个身着灰衣的身影——楚砚,依旧靠坐在缆桩旁,闭着双眼,神态平静得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载入修仙史册、令各方巨擘胆寒的惊天爆炸,于他而言,不过是午后小憩时,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这种极致的反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了王富贵的心上。他看看那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黑洞,又看看那个波澜不惊、仿佛事不关己的楚砚,一种前所未有的、扭曲的激动情绪,如同岩浆般,从他心底的恐惧废墟中猛然喷涌而出!
恐惧依然存在,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对绝对力量的盲目崇拜与狂热——开始疯狂滋生!他想起自己在外门备受欺凌时,是何等渴望拥有强大的力量;想起自己看到那些内门天才时,是何等的羡慕与嫉妒。而眼前这位,可是超越了天才、超越了常识、超越了想象的存在!是连赵家这等远古世家都能随手抹去的终极强者!
“炸了……真的炸了……”王富贵的声音不再仅仅是恐惧,反而带上了一种病态的颤抖和兴奋,“赵家……没了!哈哈哈……没了!”他像是疯魔了一般,用力捶打着舱壁,眼泪流得更凶,却是混杂着恐惧、激动和一种扭曲的宣泄。“谁还敢惹我们?啊?谁还敢!有帝君在!有楚……楚哥在!”
最后那个称呼,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赌徒般的投诚意味。这声嘶吼在狭窄的舱室内回荡,甚至隐约穿透了舱壁,传到了甲板之上。
正全力操控飞舟的玉衡真人眉头一皱,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底层舱室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与无奈。这王富贵,平日里就好吃懒做、溜须拍马,此刻竟如此失态,真是丢尽了青云宗的脸面。
然而,这声嘶吼,却仿佛打开了王富贵内心的某个闸门。他不再蜷缩,而是挣扎着站起,尽管双腿还在发软。他扒着裂缝,眼睛死死盯着楚砚的背影,胸腔剧烈起伏,用一种近乎癫狂的语气,开始语无伦次地呐喊助威起来:
“楚哥!楚哥威武!干得漂亮!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瞧瞧!什么赵家!什么遗迹!在您面前都是土鸡瓦狗!”
“对!就该这么干!一指头!就一指头!哈哈哈!看谁还敢不服!”
“楚哥!从今往后,我王富贵就跟您混了!您指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抓狗,我绝不撵鸡!”
“什么仙君!什么妖皇!在您面前都是屁!以后这北域,不!整个修仙界,都得看咱们青云宗的脸色!看您楚哥的脸色!”
他的呐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歇斯底里,与其说是助威,不如说是一种极度恐惧后的精神崩溃式宣泄,以及一种迫不及待想要依附强者的投机心理的赤裸展现。他挥舞着拳头,脸上混合着泪痕、鼻涕和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就能将自己与甲板上那个恐怖的存在绑定在一起,从而获得一丝虚幻的安全感与优越感。
这突兀而刺耳的呐喊,在死寂的飞舟上和肃杀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滑稽,又格外可悲。
玄玑真人忍不住低喝道:“王富贵!闭嘴!休得惊扰帝君!”
然而,王富贵却恍若未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喊得声嘶力竭。
而甲板前端,靠坐在缆桩旁的楚砚,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王富贵那狂热的呐喊,似乎还没有掠过船体的虚空乱流更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周身气息沉寂如古井深潭,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纷扰,包括那卑微而狂热的崇拜。
但若有人能感知到他体内最细微的变化,便会发现,在他眉心皮肤之下,那粒已然化为剑印的暗金光点,微不可察地温热了一丝。一直紧贴胸膛、裂纹已愈合大半的仙帝经文薄片,其上一道细微的符文,极其短暂地流转过一抹光华,仿佛……被某种强烈的、单一指向性的情绪波动,不经意间**触动了某个极其微末的反馈机制。
归藏意志的冰冷日志中,一条信息一闪而过:“检测到低强度、高纯度正向情绪波动(狂热崇拜)来源单位……能量级可忽略……信息熵低……记录归档。”
对于楚砚(或者说其深处的帝者意识)而言,这呐喊或许连噪音都算不上,顶多算是脚下蝼蚁发出的一点无关紧要的嘶鸣。然而,在这特定时刻,这嘶鸣所代表的纯粹而极致的情绪,却像一滴水珠,偶然地滴落在这片绝对寂灭的湖面上,激起了一丝连归藏意志都未能完全解析的、微不足道的涟漪。
王富贵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直到喉咙沙哑,才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般的潮红。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一次伟大的站队,一次成功的投名状。
也就在他呐喊声渐渐平息的同时,那虚空黑洞的扩张似乎达到了极限,开始缓缓向内收缩,其吞噬之力也随之减弱。混乱的能量乱流逐渐平复,青霖舟的颠簸终于缓和下来。
玄玑和玉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危机似乎暂时过去了,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那个瘫在底层舱室、又哭又笑的外门弟子,以及他那些荒唐的呐喊,又会给青云宗,给这位莫测的帝君,带来怎样的变数?
无人知晓。
只有楚砚,依旧沉寂。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