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卷道藏阁的冰寒尚未完全消散,空气中仍弥漫着极寒道则与归墟之气碰撞后留下的刺骨凉意,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云瑶倾尽全力的“九天冰封术”虽暂时禁锢住了楚砚体内爆发的归墟之气与那幅骇人的“万化归墟血祭阵图”,但也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巨石,其引发的涟漪正急速向外扩散。玄玑与玉衡二位真人深知,道藏阁内发生的异变,尤其是那源自上古、足以撼动宗门根基的恐怖阵图气息,绝无可能完全掩盖。外界那些对强大力量、对上古秘辛嗅觉敏锐的势力,此刻恐怕已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果然,不过半日功夫,一道道强横无匹的神念便如同无形的触手,试探性地触及青云宗的护宗大阵光幕。这些神念来自不同方向,属性各异,或阴冷诡谲,或霸道炽烈,或缥缈难测,但无一例外,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贪婪,牢牢锁定着道藏阁的方向。紧接着,宗门安插在外的暗哨也传回紧急讯息:北域玄冥宗、南荒万妖谷、西极魔焰殿等数个平日与青云宗关系微妙或敌对的巨头势力,均有重量级人物动身,正朝青云宗疆域疾驰而来。更有数股行踪诡秘、气息晦涩的散修势力在宗门周边星域浮现,显然也是闻风而动。
山门之外,原本清朗的天空渐渐被各色遁光渲染得光怪陆离,压抑的气息如同铅云般笼罩下来。负责巡山守备的弟子们个个面色凝重,紧握法器,护宗大阵的光芒在外部压力下自主激发,流转不息,发出低沉的嗡鸣。
青云峰顶,宗主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青云宗主依旧笼罩在朦胧道韵之中,端坐于上首玉座,看不清面容,唯有那双仿佛能洞彻虚空的眸子,平静地扫过下方济济一堂的宗门核心力量。除了玄玑、玉衡这两位亲身经历道藏阁剧变的长老,其余留守宗门的太上长老、各殿殿主、核心长老几乎悉数到场。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有凝重,有忧虑,有愤怒,也有难以掩饰的惊悸。玄玑真人刚刚以最简洁的语言,将道藏阁内发生的一切,包括“寂昀真人”(楚砚)的异变、那幅“万化归墟血祭阵图”的恐怖、云瑶舍身冰封的经过,以及由此推断出的可能与赵家灭门、上古镇魔棺相关的惊天秘辛,毫无保留地陈述完毕。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殿外隐约传来的大阵嗡鸣与远方隐隐的遁破之声,提醒着众人迫在眉睫的外部压力。
良久,一位脾气火爆、身着赤红道袍的烈阳殿主率先打破沉默,声如洪钟:“宗主!此事已非简单的宗门内部事务!那寂昀真人身份成谜,体内竟藏有如此邪阵,引动四方强敌环伺!为宗门万年基业计,依我之见,当立即将其移出宗门,公告天下,言明此乃此子自身之祸,与我青云宗无关!或可平息此次风波!”此言一出,立时得到了几位较为保守的长老的附和,他们担心宗门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受无妄之灾。
“烈阳殿主此言差矣!”一位气质温婉如水,但眼神坚定的碧波潭主立刻反驳,“寂昀真人乃宗主亲封的客卿长老,于宗门危难之际显化道痕,助我等稳定护宗大阵,于宗门有恩!岂能因外敌压境便行此不义之举,将功臣弃如敝履?况且,那阵图虽邪,却未必是寂昀真人本意,或许正如玄玑师兄所推测,其身负守护之责,乃不得已而为之。我青云宗立宗之本,乃‘信’与‘义’,若行此背信弃义之事,纵然暂保平安,宗门风骨何存?日后还有何人愿为我宗效力?”她的观点也得到了不少重视宗门声誉和道义的长老支持。
“碧波潭主所言固然在理,然则眼下之局,已非道义可解!”一位掌管宗门资源、精于算计的天工长老沉声道,“四方强敌,皆非易与之辈,其目标明确,便是那寂昀真人与其身怀之秘。我宗虽强,然双拳难敌四手,一旦全面开战,纵然能胜,也必是惨胜,宗门底蕴大损,如何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立足?不如……或可与之谈判,以共享部分秘密为条件,换取宗门平安?”这话说得委婉,实则隐含妥协之意,引得部分长老暗自点头。
“谈判?与虎谋皮耳!”玄玑真人须发皆张,怒声道,“那些势力,哪个不是觊觎那可能涉及混沌本源的力量?一旦让其得逞,我青云宗即便不亡,也必将沦为附庸!况且,寂昀真人状态特殊,其道痕关乎重大,岂能轻易交与外人?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
玉衡真人也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老夫与玄玑师兄亲眼所见,那阵图虽邪,但其核心秩序道则却与寂昀真人周身道韵同源,更与那仙帝经文薄片息息相关。此中牵连,恐涉及上古大秘,甚至关乎此界存亡。若我青云宗此时退缩,任由寂昀真人落入他人之手,届时秘密被滥用,酿成滔天大祸,我宗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双方争论不休,主战、主和、主弃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宗主殿内气氛愈发紧张。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丹老忽然上前一步,向宗主躬身道:“宗主,老夫有一言。寂昀真人躯壳虽被冰封,但其道痕特殊,能引动道藏阁秩序道则共鸣,更能暂时稳定万化归墟阵图之暴动。此等特质,万古罕见。老夫大胆推测,或许……寂昀真人本身,便是应对此次危机,乃至解开赵家血案、镇魔棺之谜的一把关键‘钥匙’。弃之,非但不能平息风波,反而可能让我宗彻底失去掌控局面的主动权,甚至……引来那布置血祭阵图背后的真正黑手之怒火。”
丹老的话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让激烈的争论瞬间一滞。众人皆陷入沉思,权衡着丹老话语中更深层的含义。
端坐上方的青云宗主,自始至终未曾发言,只是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辩论。直到此刻,他才微微抬起眼眸,目光扫过全场。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屏息凝神,等待他的最终决断。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宗主的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力量,“然,我青云宗立宗万载,历经风雨,之所以能屹立不倒,靠的从不是趋利避害、委曲求全。”
他缓缓起身,周身道韵随之流转,整个宗主殿内的空间都仿佛随之凝滞。
“危难面前,方显宗门本色。寂昀真人,既入我宗之门,受我宗客卿之礼,便是我青云宗之人。其所携之秘,无论福祸,亦当由我青云宗一力承之。此乃宗门之责,亦是宗门之傲。”
他的话语逐渐变得铿锵有力:“外敌环伺,欲夺我宗之人,觊觎我宗之秘,此乃对我青云宗威严的赤裸挑衅!若因此等压力便退缩弃义,我青云宗还有何颜面自称正道魁首?还有何资格统领群伦,守护这一方天地秩序?”
“传本座法旨!”宗主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殿内每一个角落,“即日起,青云宗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护宗大阵全开,各殿各峰依律固守,所有在外弟子即刻召回宗门!”
“通告天下:寂昀真人乃我青云宗护法客卿,受宗门庇护。任何势力,若敢犯我青云疆土,伤我宗门之人,图谋我宗之秘,便是与我整个青云宗为敌!我宗上下,必倾尽全力,死战到底!”
“另,着令戒律堂、暗影卫,全力清查与赵家血案、‘万化归墟血祭阵’相关的一切线索,尤其是赵家残余势力以及可能潜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之动向!本座倒要看看,是谁,在搅动这天下风云!”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战鼓擂响,彻底定下了基调!
“谨遵宗主法旨!”殿内所有长老、殿主,无论之前持何种意见,此刻皆神色肃然,齐齐躬身应诺。宗主的态度已经明确,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力保楚砚,正面迎击所有来犯之敌!这一刻,宗门内部的纷争瞬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决绝战意!
随着法旨传出,整个青云宗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运转起来。护宗大阵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璀璨,如同一个巨大的琉璃碗倒扣在山脉之上,道则符文疯狂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各峰各殿的弟子在长老指挥下,迅速进入预定防御位置,一道道流光在宗门内穿梭,运送物资,布置阵基,气氛紧张而有序。
山门之外,那些窥探的神念似乎感受到了青云宗决绝的态度,不少悄然退缩,但仍有几道最为强横的神念不退反进,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与护宗大阵的光幕狠狠碰撞了一下,激起漫天涟漪,旋即又隐没于虚空,显然并未离去,而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宗主殿内,众人领命后纷纷离去,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唯有玄玑、玉衡、丹老等少数核心人物被宗主留下。
“宗主,”玄玑真人面带忧色,“虽已决意力挺,然敌众我寡,长久相持,恐于我不利。是否……需联络一些交好宗门,以为援手?”
宗主微微摇头,目光似乎穿透殿顶,望向了无尽虚空:“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此事牵连过大,寻常宗门避之不及,真正可靠的盟友,未必肯轻易卷入。眼下,唯有依靠我等自身。”
他话锋一转,看向玄玑与玉衡:“当务之急,并非一味固守。云瑶以冰封术为我们争取的时间有限。必须在冰封失效前,找到彻底解决寂昀真人体内隐患,或者说,引导其道痕为我们所用的方法。那‘万化归墟血祭阵’虽险,但其力量若能掌控一二,或可成为我宗一大助力。”
玉衡真人若有所思:“宗主的意思是……主动出击?利用寂昀真人之秘,反制外界压力?”
“是,也不全是。”宗主目光深邃,“更准确地说,是‘以攻代守’。我们不能被动等待敌人发难。既然赵家血案、镇魔棺与此事关联如此之深,那么,或许解决问题的钥匙,就在那陨落的赵家,或者说,在那‘陨星崖’之上。”
丹老眼中精光一闪:“宗主是想……主动探查赵家遗址,寻找线索?甚至……抢先一步,找到那可能存在的‘混沌源’或控制阵图之法?”
“不错。”宗主颔首,“外界势力为何如此急切?无非是相信寂昀真人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若我们能抢先一步掌握核心秘密,不仅能化解危机,更能化被动为主动。届时,是战是和,皆由我宗心意而定。”
这个计划可谓大胆至极,风险与机遇并存!
“然则,赵家遗址‘陨星崖’乃着名凶地,怨气冲天,空间紊乱,更有未知禁制,贸然前往,恐有去无回。”玄玑真人提醒道。
“所以,需要精兵强将,更需要……一个合适的‘向导’。”宗主的目光再次投向道藏阁的方向,意有所指。
众人顿时明白,宗主的计划,最终还是绕不开那被冰封的“寂昀真人”。或许,在其沉寂的道痕深处,真的隐藏着通往“陨星崖”乃至破解整个迷局的地图。
“此事需从长计议,眼下,先稳固防线,震慑外敌。”宗主最终下令,“玄玑、玉衡,你二人负责宗门防御总筹。丹老,继续研究寂昀真人体内道痕变化,寻找冰封替代方案或引导其力量的可能。其余人等,各司其职,随时待命!”
“是!”
众人领命而去,宗主殿内重归寂静。青云宗主独立殿中,身影在巨大的琉璃窗投射的光影下,显得愈发挺拔而孤傲。一场因一人而起,却可能席卷整个修仙界的巨大风暴,已然在青云宗上空凝聚。而青云宗,选择了最艰难,却也最无愧于心的道路——力挺到底,迎风而上。
道藏阁内,冰笼之中的楚砚,对这一切依旧毫无所知。只有那稳如磐石的零点零三生命体征,在无声地诉说着风暴中心的诡异平静。而下一场更大的波澜,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