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六月初七,瀛洲北海道的海面上笼罩着浓雾。甘宁的船队在海上漂了四十二天,淡水只剩最后二十桶,连最坚韧的老水手嘴唇都已干裂起皮。旗舰“镇海号”的了望台上,甘宁三天三夜没合眼,眼眶深陷,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死死盯着白茫茫的海面。
“都督,必须返航了。”副将苏飞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再往前,就算找到陆地,咱们也没水回去了。”
甘宁没说话,只是举起单筒望远镜继续扫视。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在东南方向的浓雾边缘,隐约有黑影晃动。不是海浪,是……鸟群!
“有鸟!大批海鸟!”甘宁声音嘶哑却带着狂喜,“传令!朝东南方向全速前进!淡水集中分配,每人每天只准喝三口!”
船队艰难地转向。风帆吃满了从背后吹来的微风,一百七十艘船只破开浓雾,朝着鸟群的方向驶去。两个时辰后,雾气突然散去,眼前豁然开朗。
陆地!
不是岛屿,是绵延不绝的海岸线!青黑色的山峦在远处起伏,墨绿色的森林覆盖着大地,海岸边白色的沙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整个船队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声,许多水手跪在甲板上亲吻船板,更多人则是扑到船舷边,贪婪地望着那片土地。
甘宁站在船头,海风吹动他凌乱的头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咧嘴笑了——笑得像个孩子:“瀛洲……老子终于找到你了!”
船队沿着海岸线向南航行,寻找适合登陆的地点。这片海岸多是陡峭的悬崖,直插入海,浪花拍打在礁石上溅起丈高的白沫。直到傍晚时分,才找到一处半月形的海湾。海湾内水势平缓,沙滩宽阔,背靠一片丘陵,更重要的是——海湾深处有条小河注入,这意味着有淡水!
“镇海大船在外海警戒,破浪战船护卫商船入湾!”甘宁下令,“派三艘走舸先行探查!”
三艘轻快的走舸驶入海湾,船上水手小心翼翼地测量水深,观察岸上情况。海湾内没有船只,但岸边的沙滩上有脚印,不远处的林间隐约可见炊烟。
“有土人聚居。”苏飞低声道。
甘宁点头:“传令,战船先靠岸,建立防线后再让商船卸货。记住主公交代的——先礼后兵!”
二十艘破浪战船缓缓驶入海湾,在距岸三十丈处下锚。每艘船放下两艘小艇,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划向岸边。第一批登陆的三百士兵迅速占领滩头,呈扇形展开,弩箭上弦,刀盾在手。
岸上的土人终于发现了他们。林间涌出数十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着简陋的麻布或兽皮衣服,男子梳着发髻,女子将头发盘在脑后。他们惊恐地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巨人”(海军平均身高比土人高出近一头),手中紧握着竹弓、石斧。
甘宁乘小艇上岸。他今日特意穿上了全套甲胄——黑色鱼鳞甲,猩红披风,腰间悬着那柄随他多年的环首刀。他一踏上沙滩,土人们便骚动起来,几个壮年男子张弓搭箭,却被一个老者制止。
那老者约莫六十岁,须发花白,胸前挂着兽骨串成的项链,手中握着一根藤杖。他独自走上前,在距甘宁十步处停下,用生硬古怪的音节说了句话。
通译陈焕——那个在南洋混了三十年的干瘦老头——连忙上前,用各种手势和简单音节尝试沟通。经过半炷香时间的比划,陈焕转身对甘宁道:“都督,搞清楚了。这里是‘阿伊努’部落,他们是北海道的原住民,以渔猎为生。这老者是部落酋长,叫‘阔阔罗’。”
甘宁点头,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递给陈焕:“告诉他,俺们是大汉扬州的船队,来这里做生意、交朋友。这面镜子是礼物。”
陈焕捧着铜镜上前,对着阳光一晃。铜镜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土人们发出惊呼。阔阔罗酋长小心翼翼地接过镜子,当他在镜中看见自己清晰的面容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们平日用的还是打磨过的黑曜石片,哪里见过这么清晰的影像?
老人激动地说了串话。陈焕翻译:“他说……天神显灵了。问咱们是不是从海那边来的神使。”
甘宁笑了:“告诉他,俺们不是神使,是商人,也是朋友。想用丝绸、瓷器、铁器,换他们的毛皮、药材、粮食。”
陈焕又比划了半天。阔阔罗酋长频频点头,最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林间村落的方向。
当晚,甘宁带五十名亲卫,随阔阔罗酋长进入阿伊努部落的村落。村落不大,约莫百来间木屋,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村民们聚在空地上,好奇又畏惧地看着这些高大威武的外来者。
甘宁让人从船上搬下十匹丝绸、五坛米酒、三箱瓷器。当丝绸在篝火旁展开时,那光滑绚丽的质感让所有土人目瞪口呆;米酒的香气更是让几个老者不停抽动鼻子;至于瓷器,土人们小心翼翼摸着那些光洁的碗碟,生怕一用力就捏碎了。
阔阔罗酋长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拍着胸口说了一串话。陈焕翻译:“他说,整个北海道都是阿伊努人的猎场,但南边还有些‘和人’的村落,那些人是几年前从南边大岛渡海过来的。阿伊努人和和人经常冲突。”
甘宁心中一动:“问问他,南边的大岛,情况如何?”
通过陈焕费力的翻译和比划,甘宁大致弄清了瀛洲的情况:瀛洲主要分四大岛——最北的北海道(阿伊努人称“虾夷地”),住着阿伊努人,以渔猎为生;北海道以南隔一道海峡,是最大的本州岛,上面有几十个部落国家;本州岛西南是四国岛,再往南是九州岛。
“最大的国家是哪个?”甘宁问。
阔阔罗酋长脸上露出敬畏之色:“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能通神灵,统治着九州和半个本州。她弟弟卑弥弓呼统治‘狗奴国’,是邪马台国的死敌。还有‘出云国’、‘投马国’、‘奴国’……”
甘宁默默记下这些名字。他又问了些地理、兵力、物产的问题,直到深夜才返回船上。
次日清晨,甘宁召集众将到旗舰议事。
“弟兄们,情况摸清了。”甘宁指着刚刚绘制的简易地图,“咱们现在在北海道南端。这里地广人稀,气候寒冷,但毛皮、药材丰富。往南过海峡,是本州岛,那里才是瀛洲的富庶之地。”
他环视众将:“主公让咱们来瀛洲,不是来逛一圈就走,是要在这里扎根!怎么扎根?三步走!”
众将肃立聆听。
“第一步,在北海道建立基地。”甘宁手指点在海湾位置,“这里地势险要,有淡水,背靠山林,面朝大海。咱们在这里筑城,建码头,屯粮草。阿伊努人可引为外援——他们与南边的和人有仇,咱们帮他们,他们就会帮咱们。”
“第二步,”甘宁手指南移,“派船队南下,探查本州、九州虚实。能贸易就贸易,不能贸易就摸清地形、兵力。重点是邪马台国和狗奴国——这两家是世仇,正好让咱们‘帮弱搅强’。”
“第三步,”甘宁握拳,“待基地稳固,情报充足,便择机南下,先取一处立足,再图整个瀛洲!”
苏飞问:“都督,咱们只有五千人,够用吗?”
甘宁大笑:“五千精锐海军,足够了!你当这些土人有多强?昨天你们都看见了,他们的兵器还是竹弓石斧,打仗还靠一窝蜂冲锋。咱们有强弩硬弓,有铁甲钢刀,有战船楼船——一个打他们十个都绰绰有余!”
众将信心大增。甘宁当即分派任务:苏飞率一千人筑城,就地取材,建码头、营寨、仓库;陈焕带通译队继续与阿伊努各部联络,用货物换取毛皮、粮食;甘宁亲率船队南下探查。
六月初十,基地建设开始。海军将士伐木的伐木,挖土的挖土,采石的采石。阿伊努人最初远远观望,后来见这些“神使”真的在筑城,而且愿意用铁器、盐巴换取劳力,便陆续有人前来帮忙。到六月十五,一座简易的木质堡垒已初具规模,甘宁命名为“镇海堡”。
六月十八,甘宁率三十艘战船南下。船队穿过北海道与本州之间的海峡时,遇到了第一场硬仗。
海峡中部有座岛屿,岛上有个“和人”村落,以捕鱼和劫掠为生。当甘宁的船队经过时,岛上涌出五十余艘独木舟,每舟载着七八名战士,嗷嗷叫着冲了过来。
“呵,还真有不怕死的。”甘宁站在船头,冷笑,“传令,破浪战船前出,用火箭!”
十艘破浪战船迎上前去。在距敌船百步时,船上的弩炮发射出点燃的油罐。陶罐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在独木舟群中炸开,火焰四溅。土人从未见过这种武器,顿时大乱。有些独木舟被点燃,土人惨叫着跳海;更多的则是惊慌失措,胡乱划桨。
“撞上去!”甘宁下令。
破浪战船加速冲锋,包着铁皮的船首狠狠撞进独木舟群。木屑横飞,独木舟如玩具般被撞碎。船上的海军士兵用长矛捅刺落水的土人,用弩箭点射远处的敌人。不过两刻钟,海面上已飘满碎片和尸体,五十余艘独木舟全灭。
甘宁令船队靠岸,五百士兵登陆清剿残敌。岛上的村落依山而建,有木栅围墙。土人躲在栅后射箭,但竹箭射在海军士兵的铁甲上,大多弹开。
“弩手压制!刀盾手破门!”
三轮弩箭齐射后,栅墙上已无人敢露头。二十名刀盾手扛着撞木,轰开了村门。海军士兵涌入村中,见人就杀。这些土人战士虽然悍勇,但装备差距太大,往往一刀劈在铁甲上只能留下白痕,而海军士兵的反击却能轻易斩断他们的竹枪、劈开他们的皮甲。
战斗持续半个时辰,村中抵抗被肃清。甘宁走进村落中央,这里已跪了百余名俘虏,多是妇孺。通译陈焕审问后禀报:“都督,这村子属于‘出云国’的附属部落。出云国在本州岛西部,国王叫‘出云建’,据说有‘八岐大蛇’的血统,勇猛善战。”
“出云国兵力如何?”
“这俘虏说,出云国能动员三千战士,有青铜兵器,但铁器很少。他们与南边的邪马台国是世仇,经常交战。”
甘宁点头,下令:“将俘虏全部押回镇海堡,充作劳力。这岛位置重要,留一百人驻守,建烽火台,就叫……‘望海台’吧。”
船队继续南下。六月廿五,抵达本州岛西海岸。这里海岸平缓,有大片平原,田间有农夫耕作,远处可见村落炊烟。甘宁令船队在一处河口下锚,派陈焕带礼物上岸交涉。
这次接触的部落规模大多了,有上千人,首领是个四十余岁的壮汉,自称“田原氏”的族长。陈焕送上丝绸、铜镜、铁刀,那族长大喜,设宴款待。
宴席上,甘宁了解到更多情报:本州岛西部主要有三大势力——出云国、投马国、奴国。出云国最强,投马国次之,奴国最弱但最富庶(因为有银矿)。三大势力互相攻伐,也共同对抗南边邪马台国的扩张。
“邪马台国有多强?”甘宁问。
田原族长脸上露出惧色:“女王卑弥呼能通神灵,麾下战士过万,有‘鬼道’巫术。她的弟弟卑弥弓呼更凶残,狗奴国战士个个悍不畏死。去年邪马台国北上,出云国联军在‘熊野川’被击溃,死了两千多人。”
甘宁心中暗喜——有矛盾就好,就怕铁板一块。
他在本州西海岸停留五日,用货物换取了一批粮食、马匹(瀛洲本土马矮小,但耐力不错),还招募了十几名熟悉地形的向导。七月初三,船队返航镇海堡。
此时的镇海堡已初具规模。木质城墙高达两丈,四角有箭楼,堡内有营房、仓库、工坊,码头可同时停泊二十艘大船。阿伊努人陆续运来毛皮、药材,换走铁器、盐巴、布匹。苏飞甚至还组织海军士兵开垦了百亩荒地,试种扬州带来的稻种。
七月初五,甘宁召集众将,正式宣布征伐计划。
“弟兄们,基地有了,情报有了,该动手了!”甘宁站在新制的瀛洲沙盘前,“第一步,打掉出云国!”
众将一愣。苏飞道:“都督,出云国有三千战士,咱们只有五千人,还要分兵守基地……”
“谁说要用五千人打?”甘宁咧嘴笑了,“用五百人足矣!”
他看着不解的众将,手指点向沙盘上的出云国位置:“出云国与奴国有仇,与投马国有怨,与邪马台国更是死敌。咱们不去硬碰硬,而是……帮奴国打它!”
“帮奴国?”
“对!”甘宁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奴国有银矿,但兵力弱,常年被出云国欺负。咱们送他们一批兵器铠甲,帮他们训练士兵,然后让他们去打头阵。等两边打得两败俱伤,咱们再出手收拾残局——这叫‘驱虎吞狼’!”
众将恍然大悟。甘继续道:“陈焕!”
“在!”
“你带十匹丝绸、五十把铁刀、二十副皮甲,去奴国见他们的国王。告诉他,大汉扬州愿意帮他对抗出云国,只要他允许云商开采银矿,并卖给我们三成产量。”
“苏飞!”
“末将在!”
“你率一千人,在镇海堡加紧训练。不仅要练咱们自己的兵,还要练阿伊努人——挑三百个精壮的,教他们用弩,将来有大用!”
“其余人,”甘宁环视众将,“跟俺继续南下!去会会那个狗奴国!听说他们凶残好战?老子倒要看看,是他们凶,还是老子麾下的海军儿郎凶!”
七月初十,甘宁率三十艘战船再次南下。这一次,目标明确——九州岛,狗奴国。
船队穿过四国岛与本州岛之间的海峡时,遇到了暴风雨。海浪如山般扑来,战船在波谷浪尖颠簸,仿佛随时会被撕碎。甘宁亲自掌舵,嘶吼着指挥各船保持队形。这场风雨持续了一天一夜,当天空放晴时,船队已偏离航线百余里。
“都督,咱们到哪了?”苏飞趴在船舷边呕吐——这位老水手居然也晕船了。
甘宁对照海图,又观测星象,皱眉道:“他娘的,漂到九州岛东海岸了。也好,就从这里登陆,打他个措手不及!”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船队在一处陌生的海湾靠岸。甘宁派斥候探查,回报说二十里外有座土城,城头插着狰狞的狗头旗。
“狗奴国……”甘宁舔了舔嘴唇,“传令,全军休整一夜。明日拂晓,攻城!”
夜色中,五千海军精锐默默准备。磨刀声、检查弓弦声、甲片碰撞声,混在海浪声中,仿佛一曲战前交响。
甘宁坐在礁石上,望着远处的土城轮廓。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他想起离开扬州前,主公刘云拍着他的肩膀说:“兴霸,瀛洲若得,你便是开疆拓土第一功臣!”
“主公放心,”甘宁喃喃自语,“这瀛洲,俺一定给你打下来!”
东方,渐渐泛白。新的一天,也是征服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