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茵听罢并没有表现出很难过的样子,只是一本正经的问。
“为什么哥哥能学打架,我不能?”
晋王把锦茵抱在腿上,随手拿起湿了水的帕子给锦茵擦脸。又用羊脂膏抹在被眼泪浸透的地方。亏得俞珠的教导,晋王对养孩子也算得上上心。知道小孩子天冷加衣,天热脱衣之类,而不是全部交给当娘的和手底下的奶妈妈。
“因为你是女孩子,女孩子要文静,多读些书才对。”
锦茵垂下眼,嘴巴鼓出一块。
“可是我不喜欢读书。娘说要因材施教,爹爹都没试验过怎么知道我是块读书的料子,而不是练武的料子。”
锦茵指着刚刚爬过的那棵海棠树,“如果我不是读书的料子,而是练武的奇才。那爹就算每天让我读十个时辰的书也没有用。你还会疑心我偷懒。”
怀里的锦茵还那么小,说出的话却这样有道理。饶是晋王也不由得侧目。
俞珠站在身后,一个劲地向着锦茵使眼色,想叫她闭上嘴。锦茵却仿佛没看见,只是一味的央求晋王。她拉着晋王的手撒娇,“好不好嘛爹爹,人家也想习武。到时候骑马射箭别提多威风了!”
晋王拗不过她,心里已经同意了七八分。只面上严肃着想试试锦茵有几分诚意。
“好吧,那你习武只是为了威风吗?”
锦茵摇摇头,她几乎完美继承的母亲敏锐的性格,知道怎样说话才能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好感。
“不是哦。哥哥性格太好,要是以后有人欺负他,锦茵就用拳头保护哥哥。”
她说得认真提到秩明,语气中不禁夹杂了一点对于兄长的依赖与尊重。
“大娘对锦茵好,哥哥对锦茵也好,所以锦茵也要对他们好。”
一番话说的晋王心下软成一片,怪不得有女儿奴这个词,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儿谁能不喜欢?
晋王抱着锦茵,已经把严格两个字丢到九霄云外。只说:“好,那爹爹现在就带你去拜师。”
到了文轩阁,已有不少人在。除了秩明外还有几个官员的子女,包括袁子业。
锦茵听说过自己这个未婚夫,却还未见过面。她拉着俞珠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躲在身后观察。
袁昭,袁子业。是这批孩子里最聪慧早熟的一个,晋王评价他小小年纪就有了成不喜于色,险不惊于心的老成。
很瘦却很高挑,其他的孩子都有些不安分的动来动去,只有袁昭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是这里的主人。
又或者他笃定了每一个老师都会喜欢他。
俞珠蹲下身子,替锦茵整理碎发。
锦茵的声音飘忽,显然还不理解嫁娶之事,只是对袁昭有着自己的评价。
“书呆子,无趣。”
俞珠问:“那什么才算有趣?像你那样到处乱爬?”
她扭脸看向池塘旁的柳树,“还是说你要在这里爬树?”
锦茵涨红了脸,她当然知道哗众取宠这个词。
“才不要呢,我又不是猴子。”
“那不就得了,”俞珠抿了抿唇,“你要记住你是王女。”
王女怎么了,又不是女君。锦茵在心里腹诽,她再厉害,王位也只会是世子的。
锦茵喜欢去王妃处玩,王妃想要个女儿,所以对锦茵特别好。
有时候她假装午睡,其实是在听王妃和寿姑姑讲话。
寿姑姑说:“陛下和皇后的身体都不好了,怕是再过几年太子就要即位了。”
王妃闻言,手里的绣花针停顿了。
“父亲和兄弟总归是不同的。”
锦茵不知这是什么道理,于是问俞珠:“娘,父亲和兄弟是不同的,这话怎么个意思?”
俞珠捂住锦茵的嘴,四下无人注意,她才松了口气。
“谁告诉你的这话?”
锦茵说:“我偷听来的。”
俞珠瞪圆了眼,“这话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锦茵虽然不懂,可看着俞珠认真的模样还是点点头。
“我知道了娘,锦茵谁也不会说的。”
俞珠牵着锦茵的手,走到先生面前。
这都是从江南请来的名师,专门负责琴棋书画之类的才艺。武先生则是从西北请来的狼军首领,前两年告老还乡。晋王觉得他武艺高强,人又严肃才请来专门教导世子。只不过锦茵也要习武,就顺带着一起。
武先生姓记,生得满脸胡子,模样凶狠。
世子在别处挑好了文先生,到了武先生这可就只有纪师傅一人了。
世子仰头,只觉得纪师傅真是高耸入云,把面前的阳光遮了个干干净净。
他下意识有点发抖,想寻找王妃。却见王妃站在身后,面若冰霜,示意世子赶紧拜师。
强忍着心里的恐惧,世子颤悠悠道:“纪师傅,请用拜师茶。”
纪师傅只是长得凶,其实性格很是随和。知道世子害怕他,轻轻弯腰接下拜师茶,可突然凑近的脸还是吓了世子一跳。
那突出的大眼球,虬结的胡子和钟馗有什么分别。
然而世子还是忍住了后退的冲动,不住安慰自己,只要过了这一遭就好了。
那一边,锦茵也被俞珠领着拜完了文先生。她侧眸,看见身边的袁昭背脊挺直,神情温和却疏离。手上捧着先生赠与的书籍,就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真能摆架子。
锦茵心想,到时候比武,自己一定狠狠摔他一跤。
晋王站在文轩阁二楼,刚好把底下的景象尽收眼底。
看见世子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禁摇头。
怎的这样文弱,一点也不像个世子的样子。
一举一动时时刻刻关注着王妃的动向,甚至在拜师后就跑回了王妃身边,既不活泼也不沉稳。长此下去,岂不是还不如锦茵。
他忧心忡忡,总不能做哥哥的真要妹妹保护,说出去岂不笑掉大牙?
晋王静静看着,很快锦茵也被带到纪师傅跟前。
敬完拜师茶,锦茵并没有被纪师傅吓到,反而问:“纪师傅,你的胡子是真的吗?我能不能摸一摸?”
纪师傅哈哈大笑,举起锦茵让她摸自己的胡子。
“纪师傅,你的胡子真威武,锦茵也要留这样的胡子。”锦茵一脸惊奇,这可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胡子。晋王只偶尔冒出胡茬,但那会刮得锦茵面皮生疼,可不是这样的。
“你可长不出胡子来。”
此刻,俞珠和王妃站在一处。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王妃也是忧心的。
“锦茵这样也太放肆,哪有姑娘家这么没规矩。何况,”王妃侧头,低声说,“袁子业还在这里。”
俞珠并不辩驳,只是低着头安静听着王妃的训斥。
她察觉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原是小世子。
世子对着俞珠张开手,里面是一颗油纸包着的花生糖。
大概是世子觉得她被王妃这样说会难受吧。
俞珠接过糖,轻声说了句谢谢。
下午经历了这么多事,又没有午睡。难得的,天刚擦黑,锦茵就揉眼打哈欠。
兰溪服侍她睡下,才想起今个下午福满堂送了信来。
俞珠拆开信,原是蕊娘邀她明日见面。
恰巧此时,外头禀报晋王来了,俞珠便将那信用烛火点了。
她起身,迎到门外,熟练的为晋王更衣。
这几年两人的感情稳固,就是不侍寝,晋王也时常在这休息。
晋王治下有方,现在的日子算得上平淡温馨。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超前发展,晋王也不像以前那么忙,空闲的时候陪陪孩子,俞珠真希望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一辈子无风无雨,平安顺遂。
俞珠跪坐在晋王身后,解开晋王的发冠,牛角钝齿梳子从头梳到尾。
同俞珠相处时,是晋王最放松的时候。而且,俞珠的手法很好,有什么烦心的事,经过俞珠的手也缓解了大部分。
本以为今天也是寻常的一晚,俞珠拢起晋王的发,刚要绑起来被那人攥住手腕,往前一拉跌进了怀里。
俞珠摔了个踉跄,好在有身下的人做肉垫才不至于感到疼痛。
她心里有些不安,下意识问:“怎么了,王爷?”
俞珠坐在晋王的腿上,支起上半身,腿也用力绷直了。
她的个子矮,这个姿势很费力。没一会腰和腿都很酸,俞珠却没有半点表现出来。她试探着抱住晋王的头,让他可以揽着自己的腰,然后将下巴搁在自己的肩膀。
这种半包裹的姿势,可以最大力度给予对方充实的安全感,说不上来却可以很放心。
晋王还没有开口,俞珠已经主动说:“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陪着您呢。”
想了想俞珠又补充道:“还有锦茵,世子,王妃。所以您不用担心。”
晋王嗯了声,声音很闷,透着股不知所措的迷茫。
“俞珠,我想回玉都一趟。”
俞珠愣住,只是震惊了一瞬,就反应过来。
藩王非召不得入玉都。
晋王这些年将山西治理得井井有条,也曾上过折子乞求回玉都一趟,却都没有得到回信。久而久之也就断了这个念想,俞珠认为晋王不是没有野心,只不过是没有机会。
时间长了,人都是贪念平稳的。
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在自己的地盘上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辖区内风调雨顺,兵强马壮。
可也正如那句话,父亲和兄弟是不同的。
父亲当皇帝和兄弟当皇帝更是不同。
太子未必不是虎视眈眈,如果他惦记兄弟情义自然是好的。可如果是忌惮呢,人在高位,必定思绪过深,倘若他担心晋王会威胁到自己的儿子呢。
话说回来,叔叔和侄子更是大不同。
俞珠已经养成走一步想三步的习惯,可眼下的晋王只有一件事最揪心,那就是皇后的身体已经差到水米不进,无法下床了。
这个节骨眼上再不回去,恐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俞珠抓紧了晋王的衣袖,面上仍是笑容一片。
“既然您想回去,咱们就回去。”
晋王抬头,看见俞珠白皙的面,带着一点肉显得圆圆的。
他伸手捏了捏,“不知折子要多久才能批。”
俞珠知道,晋王是对先前的事有所顾忌,要是这次再被拒了可真就是心碎一地了。
俞珠安慰道:“得递上去才知道啊,而且这次不同以往,皇后娘娘病重,她肯定也想见您一面。说不定今个折子递上去,明天就批了。”
晋王点点头,低声道好。
俞珠随即起身,去小书房翻出纸笔。二人就这么斟酌着写到了后半夜才算满意。
说到家,何止晋王回想母亲呢。
俞珠垂下眼,也不知爹娘怎样了。
听说爹爹在户部谋了职位,两个弟弟都进了太学。家里搬了新府,宅子很大,里面不仅有池塘还有花园,就连仆人都买了二十几个。
俞珠知道,这些离不开晋王的提点。到此就够了,可她还想更贪心一点。
好在,在折子末尾,晋王请求带上世子和王女,作为他们的母亲,王妃和俞珠也是要一同前往的。
一时间,俞珠眼泪汪汪。
只盼着,上头可一定要准了这次啊。
翌日,福满堂三楼。
福满堂表面上是城内最气派生意最好的酒楼,可只要对小二说出暗语就会有人领着你去三楼的坤字号客房。
拧开门口的机关,呈现出的密室就是情报交易的地方。
只不过那是寻常客人做买卖的,俞珠大多数时候都是伪装成这里的客人。
旁人只知她是王府的人,在福满堂有参股,却不知俞珠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来。
蕊娘端了一盆红烧牛筋上来,配的是酒庄新酿竹叶酒。
“这可是昨天就炖上的,这会可烂糊了。”
俞珠夹了一筷子,牛筋果真颤颤巍巍,软糯弹牙。
要不是还有正事,俞珠早就化身饕餮。
她抬起眼,不经意看见门外白色的衣袂。
这些年,蕊娘和沈怀景一个掌管情报买卖,一个开酒楼挣钱。可谓是相得益彰,只不过见面时沈怀景从不出面,大概是为了避嫌。
“先说什么事。”
蕊娘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正是黑色的烟膏。
俞珠面上没什么波澜,她心里清楚这东西只是明面上绝迹了。背地里,出了晋王的辖区一定还有人在偷偷吸食。
“哪来的?”
蕊娘压低了声音,“玉都。”
她像是有意卖关子,“您绝对猜不出这是哪里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