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碑林杀阵》
雷塘的夜，浓得化不开。白日里尚显庄严肃穆的隋炀帝陵神道碑林，此刻在惨白月光的勾勒下，化作一片狰狞的兽牙。冰冷的石碑沉默矗立，碑文凹陷的刻痕仿佛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死死盯着闯入者。空气凝滞，带着地下深处渗出的陈腐湿气，每一次呼吸都沉重粘稠。陈明远一行四人，如同闯入巨大墓兽腹中的微小猎物，在碑石丛林的夹缝中艰难穿行。上官婉儿手中的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仅能照亮脚下几尺方寸之地，光圈的边缘之外，便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
“停！”张雨莲突然低喝，声音绷紧如弦。
众人倏然止步，心脏几乎撞出胸腔。她蹲下身，纤长的手指拂过一块半埋于枯草和湿滑苔藓中的残碑。那碑石一角断裂，表面布满岁月啃噬的坑洼，但碑额处几个模糊的刻字，却让张雨莲的指尖微微颤抖。她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一小片素帛，借着昏黄摇曳的灯光，一笔一划，艰难地拓印起来。
“找到了？”林翠翠凑近，声音压得极低。
“不是地图，是算题。”张雨莲的眉头紧锁，炭笔的线条在素帛上飞速勾勒，一个奇异的九宫格图案逐渐成形，格内分布着残缺不全的数字符号，“九宫算图！《数书九章》里有类似记载，但残缺太甚，而且这排列…有死门！”
陈明远的心猛地一沉。白莲教竟用失传的古代算术秘术布设机关？他环顾四周，碑林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每一块沉默的巨石都像是潜在的杀器。“能解吗？”他的声音低沉而紧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黑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绷断神经。
张雨莲没有回答，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素帛的九宫图上。她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在虚空中快速划动，推演着生克变化：“三居离位，七转兑宫…坎一填坤…不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就在她指尖最后一次点向素帛中央一个空缺的格子，试图补入一个推算出的数字时——
“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机括咬合声，如同毒蛇吐信，从脚下深处传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趴下！”陈明远野兽般的嘶吼撕裂了死寂！
话音未落，恐怖的破空厉啸已从四面八方骤然爆发！月光下，无数道乌沉沉的暗影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从他们身周那些看似普通的石碑顶端、底座缝隙、甚至碑身刻字最深的凹槽里，激射而出！是弩箭！淬毒的箭镞在月色下泛着幽蓝的冷光，织成一张覆盖整个碑林的死亡之网。
“啊！”林翠翠的尖叫被淹没在弩箭的尖啸中，她几乎是凭借本能扑倒在地，一支毒弩擦着她的发髻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
上官婉儿手中的气死风灯瞬间被一支弩箭穿透，“噗”地熄灭，最后的光明湮灭，彻底将他们抛入黑暗与死亡交织的绝境。箭矢钉入石头的咄咄声、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惊呼，在冰冷的石碑间疯狂回荡。
混乱中，陈明远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乌光正对着尚在惊愕中的张雨莲后心疾射而至！电光石火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如绷紧的弓弦般弹出，用尽全身力气将张雨莲狠狠撞开！
“呃——！”
一声沉闷的钝响，伴随着皮肉撕裂的细微声音。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同滚倒在地。陈明远只觉得左肩胛骨下方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猛然炸开，瞬间蔓延至半个身体，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贯穿。浓重的血腥味立刻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明远！”张雨莲被他压在身下，惊魂未定，立刻嗅到了那刺鼻的血腥。她失声惊叫，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颤抖，挣扎着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别动！趴好！”陈明远咬着牙低吼，剧痛让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他强撑着用没受伤的右臂死死压住张雨莲，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一道屏障。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迅速濡湿后背的衣物，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可怕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
碑林似乎安静了一瞬，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但这死寂比刚才的箭雨更令人窒息，谁也不知道下一轮杀机藏在哪一块石碑之后，何时会再次降临。
“雨莲…算图…关键…是不是…那个位置？”陈明远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痛苦。他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张雨莲手中那张几乎被揉皱的素帛，刚才撞击的混乱中，她仍死死攥着它。
张雨莲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她借着惨淡的月光，再次看向素帛上那个九宫图，目光死死锁定在中央那个她曾试图填补的空格——乾位！父亲临终前塞给她那半卷残破的《张氏算经》扉页上，同样有一个类似的九宫图，同样在乾位标着一个鲜红如血的朱砂点！那不是一个待解的未知数，那是……一个绝对不能触碰的死门标记！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这碑林杀阵的布局，为何与家传算经中那个禁忌的图形如此相似？难道张家祖上，竟与这白莲教失传的秘术，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可怕牵连？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比这雷塘的夜风还要刺骨。
“是乾位！那是陷阱！”她失声喊道，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后怕而尖锐。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不远处一块高大的螭首石碑背后，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滑出！那人全身裹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冰冷得毫无感情的眼睛，手中一柄短刃在月光下闪过一道淬毒的幽蓝寒芒，悄无声息却又迅疾如电地朝着刚刚挣扎着半坐起来的林翠翠刺去！显然，刚才那阵箭雨只是开胃菜，潜伏的杀手一直在等待他们最混乱、最脆弱的时机！
“翠翠小心！”上官婉儿离得最近，瞥见寒光，肝胆俱裂地尖叫示警，却根本来不及救援。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细微却极其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紧张到极点的空气！不是箭矢，而是一点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银芒，比杀手的刀光更快！它精准无比地射中杀手握刀的手腕。
“噗”的一声轻响，伴随着杀手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那点银芒似乎并非金属，击中目标后瞬间爆开一小团奇异的灰色粉末，如同活物般迅速附着在杀手的手腕皮肤上，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杀手手中的短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瞬间变得灰败、并且迅速向上蔓延的手腕，眼中第一次露出骇然之色，毫不犹豫地捂住手腕，几个起落便仓皇地消失在碑林深处浓重的阴影里，速度快得惊人。
劫后余生的林翠翠瘫软在地，浑身发抖，连惊呼都卡在了喉咙里。
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块断裂的石碑旁。月光勾勒出他温润的侧脸轮廓，正是御医之子苏沐白。他手中，还拈着一支细如牛毛的银管，脸上惯常的温和笑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和警惕。他快步走到陈明远身边，迅速蹲下查看伤势，当看到那深深嵌入肩胛下方、仅余尾羽在外颤动的弩箭时，眉头紧紧锁起：“毒箭！别乱动！”
“苏…苏公子？”张雨莲惊魂未定，看到是他，心中稍安，但随即又被陈明远伤口的狰狞和不断涌出的黑血攫住了心神，脸色煞白。
苏沐白动作极其利落，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瓶，飞快地倒出一粒碧色药丸，塞入陈明远口中：“快吞下！清心护脉！”他修长的手指在陈明远伤口周围的穴位疾点几下，暂时封住血脉，减缓毒血蔓延，动作精准迅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机关…这杀手…”上官婉儿扶着惊魂未定的林翠翠，声音犹自发颤，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石碑，“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苏沐白没有立刻回答。他处理陈明远伤口的手指异常稳定，但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他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又像是在感受着脚下大地的细微震动。片刻，他才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后落在张雨莲那张写满恐惧和困惑的苍白小脸上，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不安：
“因为…我们根本没走出去。”他顿了顿，指向周围，“看。”
众人随着他的指引，借着重新透出云层的惨淡月光望去，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来时依稀可辨的小径，不知何时已完全被移动的巨大碑影所覆盖。那些沉默的、冰冷的石碑，在月光下悄然变换了位置！原本看似杂乱的碑林，此刻竟隐隐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律性，形成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闭环。他们四人加上苏沐白，如同被困在了一个由石碑构成的、不断收缩的冰冷石棺之中！
“嘎吱…嘎吱…”
一阵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巨大石块相互摩擦移动的声音，如同沉睡地宫的叹息，从四面八方、从脚下深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声音缓慢、沉重，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感，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脚下的地面，开始传来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震动。
整个碑林，活了。它像一个被唤醒的远古石阵巨兽，正缓缓转动着它庞大而致命的身躯，要将闯入者彻底碾碎、吞噬。月光在移动的石碑上投下变幻莫测的诡异光斑，如同巨兽皮肤上流动的死亡纹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石碑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那缓慢而坚定的“嘎吱”声，成了敲响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出路何在？下一个致命的机关，又藏在哪一块即将移来的石碑之后？苏沐白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又究竟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