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木窗透进的晨光泛着灰白,尚未驱散角落的阴冷,也驱不散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阿愿被抬走时,那浸透白布、蜿蜒滴落的暗红,如同烙印刻在每个人心头。
云芊芊独立窗前,背影单薄却挺直,指尖捏着刚写好的信笺,薄而韧的纸张边缘被她不自觉的力道捏出细密褶皱。
笔握在指间触感微凉。她垂眸,笔尖流泻出的,是她作为林娆时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每一处转折勾挑都带着不容错辨的力度与习惯,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被困流浪部落,密室在首领石屋地下狼首雕像机关处,速救!”
信息精准得近乎冷酷,不留半分犹疑,像一道闪电,要劈开这令人窒息的困局。
她轻轻吹干墨迹,仔细折好,仿佛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必将激起千层浪。
转身,她看向静立一旁、面色复杂的夜温与夜戾,将信递出。
“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放进秦婉房间。”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夜戾抢先一步接过信,动作带着惯有的警惕。两个头颅迅速凑近,目光扫过信纸,瞳孔骤然收缩。“林大小姐……被困在流浪部落?”
夜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浅灰色的眸子抬起,紧紧盯着云芊芊,“这消息……当真属实?”
“属实。”云芊芊的回答简短、有力,没有任何犹豫,斩断了所有质疑的可能。
夜戾暗金色的瞳仁锐利地审视着她,像是要穿透这层皮囊,看到内里真实的算计。“你想等秦婉收到信,必然发兵去救,然后……趁机混进部落,好寻机逃跑?”
他语速不快,带着揣测,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明了的紧绷。话一出口,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陡然低落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涩然,“……也好。”
他别开脸,声音闷闷的,“这鬼地方,确实不是人待的。没人会喜欢。留下来,不知道哪天就像阿愿……”
他顿住,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再说下去,但那朝不保夕的恐惧感,已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夜温也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离开也好,至少……能安全些。”
云芊芊看着他们——夜戾强装冷漠下的那丝失落,夜温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无奈。
她心中某处微微一动,像冰层裂开细微的缝隙,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安排最可靠的人去做,务必小心。”
夜温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他还是接过那封仿佛带着体温和未知命运的信笺,低声唤来一名绝对忠诚、身形灵巧如影的心腹兽奴,仔细耳语吩咐。
那兽奴像暗影般,悄无声息地融出阁楼,执行这项可能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危险任务。
...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秦婉烦躁地回到房间,正准备歇息片刻,指尖刚触到茶杯,目光便凝在了桌案上那封突兀出现的信上。
没有落款,没有印记,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透着诡异。
她狐疑地拿起,展开。只一眼,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笔迹让她心跳骤停!“被困”二字像冰锥狠狠扎进眼里。
然而,后面那句具体到令人心惊的位置描述——“首领石屋地下狼首雕像机关处”,让她狂跳的心陡然升起一丝狐疑,这信来得也太蹊跷!但这疑虑瞬间被更大的恐慌淹没:万一是真的呢?!
“备车!立刻点齐玄甲卫,最快速度出发去流浪部落!”她尖利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响彻院落,也惊动了所有人。
不到一个时辰,部落外的空地上已是旌旗招展,甲胄森然,肃杀之气冲散了午后的沉闷。
秦婉那辆极度华丽的马车被最精锐的玄甲卫层层簇拥,阳光下的金属冷光刺得人眼疼。
孙浩、周瑾等一众猪朋狗友也闻讯聚拢过来,各自带着随从,聚在车队中后段,脸上交织着看热闹的兴奋与对秦婉如此兴师动众的不解。
根据秦婉的安排,身为要献给林大小姐的“贵重礼物”,苍俞被单独安置在了一辆虽不华丽但还算稳固的马车里。
他无需佩戴镣铐,甚至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整洁的深色麻布衣裤,这显然是秦婉为了在“迎回”大小姐时,让这份“礼物”看起来更体面些。
苍俞沉默地坐在车内,剑眉微蹙,深邃的目光透过车窗缝隙,紧紧锁着前方不远处妹妹所在的那辆马车,周身气息内敛如即将扑猎的豹,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握拳的手,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焦灼。
他不知妹妹具体计划,但直觉告诉他,此行险之又险。
而在那辆分配给“赵磊公子”的马车上,则是另一番景象。
易容成赵磊模样的云芊芊,故作姿态地斜靠在软垫上,努力模仿着记忆中赵磊那副纨绔子弟的慵懒做派。
她的“兽奴”——苍凛,则恪守着本分,沉默地坐在车厢角落。
他依旧只穿着那身仅能勉强蔽体的粗糙兽皮裙,低眉顺眼,将周身属于黑豹战士的锐利气息和所有情绪死死收敛到最低,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被贵族带在身边、可以随意处置的玩物。
车厢内一片压抑的寂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云芊芊的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捻动,脑海中飞速推演着抵达部落后的种种可能,每一个环节都关乎生死。
苍凛偶尔极快地抬眸,视线掠过妹妹易容后略显僵硬的侧脸,那双与云芊芊相似的墨绿色眼眸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担忧和决心,无论如何,要护住妹妹。
车轮滚滚,碾过荒原的碎石与枯草,扬起阵阵尘土。队伍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沉默行进了大半日。
傍晚时分,天际被染成一片橘红,如同泼洒的颜料,绚丽中透着不详。远方山坳间,流浪部落那些依山而建的粗糙石屋轮廓,已隐约可见,像一头匍匐的巨兽。
就在这时,前方道路转弯处,尘土再次扬起,另一队人马迎着落日余晖,不偏不倚地朝着他们而来。马蹄声和车轮声打破了黄昏的寂静。
秦婉正心烦意乱,撩开车帘透气,瞥见那队伍中熟悉的赵家旗帜,眉头不耐地蹙起:“赵磊的马车?”
两队人马在这条不算宽敞的土路中央迎面碰上,速度不得不减缓下来。
秦婉车驾旁领队的护卫刚策马上前,准备例行询问对方来意,却见对面队伍中一辆格外奢华、缀满宝石的马车帘子,被一只戴着硕大玉扳指、养尊处优的手“唰”地掀开。
一张脸探了出来——眉宇间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眼角眉梢惯常地耷拉着,带着纵欲过度的虚浮,正是如假包换的赵家嫡子,赵磊本人!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含糊不清地朝着秦婉车队方向喊道:
“哟,这不大名鼎鼎的秦大小姐的仪仗吗?这么大阵仗,旌旗招展的,这是要去哪儿发财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秦婉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她先是疑惑地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阳光太刺眼产生了幻觉——赵磊怎么会从对面冒出来?那自己队伍里,一直跟在她侧后方那个“赵磊”……?
她的目光猛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锐利,唰地一下如箭矢般射向云芊芊和苍凛所在的那辆马车窗口。
几乎是同一时刻,对面马车里那个真赵磊,也顺着秦婉这过于突兀和犀利的目光,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正从马车窗口探出半张惊愕的脸!
真赵磊的哈欠打了一半,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是大白天活见了鬼,手指颤抖地指向云芊芊的方向,舌头都打结了,声音尖利变形:“你、你……你他妈是谁?!是人是鬼?!怎么长得跟小爷我一模一样?!”
就是这一声充满惊骇的质问,成了彻底点燃火药桶的那点火星。
秦婉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所有疑虑、这半日来的焦躁不安、对那封蹊跷信的隐隐担忧,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为被彻底愚弄、尊严扫地的滔天怒火!
她不是质疑那封信的真伪,那笔迹她认得,救林娆之事宁可信其有!她狂怒的是,竟然有人敢在她秦婉眼皮子底下,用如此拙劣可笑、轻易就被戳穿的方式冒充她认识的人!这是对她智商的侮辱,是对她权威的赤裸挑衅!
“你……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妖孽?!”秦婉的尖啸刺破了荒原黄昏的寂静,她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跳下了车,精心打扮的发髻都有些散乱,纤长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死死指着马车里那张与真赵磊一般无二的脸,“竟敢冒充赵磊!戏耍到本小姐头上?!你好大的狗胆!”
她甚至不需要再去验证什么,对面真赵磊那活见鬼的表情、惊骇的质问,已经是最好的证据!
她目光如淬了剧毒的冰棱,狠狠剐过云芊芊那张脸——或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带来的紧张,或许是黄昏光线的作用,又或许是易容物品的极限,她耳际、发线边缘和脖颈处的皮肤,似乎有些微不自然的褶皱,颜色也略有差异,仔细看,那精心伪装的假面,已然显现出破绽!
“给我拿下这个冒牌货!还有她的同党!”秦婉根本不给任何解释或反应的时间,厉声下令,声音因暴怒而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