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东,护城河外,一片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
虞战原本打算在北门放粮,但想到昨晚北门激战了一整夜,尸体肯定还没来得及清理,于是决定把放粮的地点改到东门。
大批府兵和征调的民夫正在紧张地忙碌着。
一袋袋金黄的粟米从太仓运来,堆积如山!
那实实在在的粮食散发出的气息仿佛带着魔力,让人心安。
虞战亲自对负责放粮的一名郎将交代道:
“听着,待会儿放粮时,不论来者是真正的饥民,还是混在其中的瓦岗寨的人,只要他放下兵器,空手前来,就给他一份粮食!”
“即便他领了一次,又换身衣服再来领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虞战的目光深邃,
“只要他不动武,也不要阻拦,更不要发生冲突!照给不误!明白吗?”
“这……”
那郎将一脸愕然,
“侯爷,这岂不是纵容歹人?而且粮食有限,若被他们多领,真正的饥民岂不是要饿肚子?”
一旁的沈文也忍不住皱眉劝谏道:
“侯爷三思啊!此法恐怕不妥!”
“匪徒贪婪,必然会反复冒领!”
“届时秩序大乱,粮食耗尽而民怨未平,反生大乱啊!”
虞战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沈大人稍安勿躁。”
“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办。”
“本侯自有道理。”
“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沈文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看到虞战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又想到他之前种种出人意料却总能化险为夷的手段,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毕竟是文官,从未亲身主持过如此大规模的赈济,心中虽有疑虑,却也只好按下不表,静观其变。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
“开仓放粮喽——!!”
随着一声悠长的吆喝,东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下。
一队队士兵护卫着满载粮食的车队缓缓驶出城门,在预定的空地上分发。
第一批五万石粮食陆续运抵。
起初,东门外聚集的饥民并不算太多。
大部分饥民都被翟让煽动去了北门“讨说法”了。
只有一些老弱妇孺或者实在饿得走不动路的人还留在这边。
他们看到官军出城,吓得纷纷后退,以为是来驱赶或者屠杀他们。
但观察了一阵,发现只有粮车队,官军们并没有攻击的意图。
有几个胆大的饥民小心翼翼地凑近询问。
得到的回答是:
“奉冠军侯将令!开仓赈济灾民!人人有份!”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饥民中传开!
“真的放粮了!”
“官军真的给饭吃了!”
“冠军侯放粮了!”
领到粮食的饥民喜极而泣,跪地叩谢冠军侯的恩德!
这实实在在的恩情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有力量!
更重要的是,这个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到了北门外!
那些原本被煽动得群情激愤、准备“造反”的饥民一听“东门真的在放粮了!”,
顿时如同退潮一般调转方向,疯狂地朝着东门涌去!
什么“报仇”,什么“造反”,在活下去的本能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翟让在高台上焦灼地踱步,目光死死盯着东门方向。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刻都充满煎熬。
“怎么还没回来!”
他忍不住低声咒骂,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台下传来。
只见那名被他派去的小头目连滚带爬地跑上高台,气喘吁吁地报告道,
“大……大哥!不……不好了!东门那边,官军真的开仓放粮了!”
“说是……说是奉了冠军侯的将令!”
“什么?!”
翟让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不可能!这不可能!虞战他怎么敢?!他怎么会?!”
他一把抓住那个小头目的衣领,嘶声吼道:
“你看清楚了?!真的是放粮?!不是诱饵?!”
“千……千真万确啊,大哥!”
小头目哭丧着脸说道,
“好……多粮食!都堆成山了!”
“废物!都是废物!”
翟让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小头目,望着如同退潮般向东涌去的人群,急得直跳脚!
“快!快喊!就说官军的粮食里有毒!不能吃!”
“大哥不可!”
单雄信连忙阻止道,
“有毒没毒,一吃便知!”
“这等拙劣的谎话顷刻之间就会被戳穿!”
“到时候咱们在百姓心中就再无信誉可言了!”
“那你说怎么办?!”
翟让怒气冲冲地吼道!
“不如……”
王伯当眼珠一转,
“让咱们的弟兄扮成饥民混进去,多领几份粮食!”
“等粮食很快被领光,后面的饥民领不到,自然会再生乱子!”
“咱们再趁机煽风点火!”
“此计甚好!”
翟让眼睛一亮!
“就这么办!”
很快,大批瓦岗寨的士卒脱下号衣,混入了领粮的队伍中。
他们依仗着身强体壮和有组织,反复排队冒领粮食。
“我还要一份!”
“我家还有八十岁老母!”
“再给我一份!”
负责放粮的府兵们早就得到了虞战的严令,虽然心中不忿,但依旧面无表情地照给不误。
有的瓦岗寨兵甚至领了三四次,怀里都抱不下了,心中还在暗自嘲笑:
“这帮官军真是蠢笨如猪!这样也行?哈哈哈!”
然而,他们的行为很快就引起了周围真正饥民的极大不满!
“喂!你们怎么回事?领了一次又一次!还让不让别人领了?”
“就是!滚下去!”
“凭什么你们霸占着位置?”
瓦岗寨的人仗着人多势众,根本不理不睬,甚至出口辱骂、推搡那些饥民!
“滚开!穷鬼!老子还没领够呢!”
矛盾瞬间激化!
口角迅速升级为推搡,进而演变成斗殴!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城头上,沈文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他激动地一拍垛口,对身旁的虞战说道:
“高!侯爷此计实在是高啊!”
“您这是故意纵容瓦岗寨的人冒领粮食,让他们与真正的饥民争利,从而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
“如此一来,瓦岗寨‘替天行道’的假面具就被撕下了!”
“百姓们会看清他们与民争利的强盗本质!”
“妙啊!”
虞战淡淡一笑,目光依旧紧盯着城外的混乱。
“沈大人看出来了?”
“不过这才只是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下官拭目以待!”
沈文此刻对虞战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苏定方、韩猛等人也奉命从北门调防过来加强东门守备。
他们站在城头,看着下方瓦岗寨与饥民内讧的场景,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既觉得解气,又感到一丝悲哀。
远处的单雄信看着这一幕,痛心疾首,对翟让说道:
“大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和百姓抢粮算什么英雄好汉?”
“咱们平白无故当了恶人,倒让官军看笑话!”
翟让脸色铁青,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又不甘心就此认输!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妈的!一不做二不休!”
“传令!让弟兄们动手!把粮食都给我抢过来!”
他恶狠狠地说道,
“然后咱们自己来放粮!趁此机会招揽些青壮入伙!”
王伯当等人闻言,纷纷附和:
“大哥英明!”
单雄信张了张嘴,还想反对,但看到众人都同意,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抢劫吗?和土匪有何区别?”
“瓦岗寨的弟兄们!抢啊!把粮食抢过来!”
随着一声令下,早已混在人群中的瓦岗寨精锐立刻拔出暗藏的短刃,开始明目张胆地抢夺粮食!
“啊——!杀人啦!”
“强盗抢粮啦!”
饥民们顿时大乱!
哭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现场彻底失控!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城头上,虞战冷笑一声,果断下令:
“鸣金!放粮队伍立刻撤回城内!拉起吊桥,关闭城门!”
“铛铛铛——!!”
清脆急促的锣声响起!
正在放粮的府兵和民夫立刻丢弃了沉重的粮车,迅速而有序地退入城门洞内!
“轰隆隆——!”
沉重的吊桥被迅速拉起,城门轰然关闭!
这一下,城外彻底成了瓦岗寨与饥民之间为了争夺那点剩余粮食的血腥战场!
为了一口吃的,人们疯狂地厮打、抢夺,甚至刀刃相向!
鲜血染红了地面,惨叫声不绝于耳!
“住手!都给我住手!”
单雄信看着这人间惨剧,目眦欲裂,他冲到翟让面前嘶声吼道:
“大哥!不能再这样了!收手吧!”
“官军收买人心,就让他们收买好了!”
“咱们撤!立刻撤!”
翟让心中涌起一股悲凉:
“为何自己身边,就没有一个能为他出谋划策的智囊之才?”
看着眼前这完全失控并且正在疯狂消耗瓦岗寨‘义军’声望的局面。
翟让脸色惨白,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罢了…传令,撤军。”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声音里满是无力。
“再闹下去…就没法收场了。”
呜咽的号角声在混乱的场地上响起,瓦岗寨的人马开始在头目们的呼喝声中撤出,留下的一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