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门,早就没了。
只剩两根焦黑的木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柱子上,原本刻着的对联,已经被烟火熏得看不清字。
只剩一点淡淡的朱红,在木头的纹理间,顽强地残留着。
林默站在门槛前,停了一下。
不是因为怕。
而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
这是他,第三次,站在这座破庙门口。
第一次,是来“买命”。
第二次,是来“换命”。
这一次,是来“算账”。
算安和镇的账。
也算,他自己的账。
“走吧。”
苏清瑶在他身后,轻声道。
林默“嗯”了一声,抬脚迈了进去。
破庙的院子里,一片狼藉。
碎裂的瓦片,烧焦的木头,被人踩得乱七八糟的脚印。
昨夜,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清晨的露水,轻轻地盖了一层。
可那种血腥、焦糊、混杂着土腥味的味道,却还没散。
林默的脚,踩在一块碎瓦上。
“咔嚓”一声。
清脆,却又刺耳。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不是因为声音。
而是因为,那一瞬间,识海深处,那株“霉运之芽”,轻轻抖了一下。
叶子上的三条黑线,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
“还在?”
他在心里,默默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
只有那三条线,在叶子上缓缓游走,像是在适应新的“土壤”。
苏清瑶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院子。
“昨晚,阵法崩碎的时候,我用神念扫过一遍。用神念扫过一遍。”
“能带走的,他都带走了。”
“带不走的,他也毁得差不多了。”
“你想找的东西,未必还在。”
林默没有急着说话。
他只是抬头,看向院子中央的那片空地。
那里,原本立着那块黑色的石头。
现在,只剩一地碎石。
每一块碎石上,都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黑纹。
那些纹路,像被人硬生生扯断的线头,乱七八槽地趴在石头上。
苏清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声道:
“那石头,本身就是一块‘厄石’。”
“是他用安和镇的地气,一点点养出来的。”
“现在,石碎阵毁,这地方的‘厄道’,算是断了根。”
“可这些碎纹——”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点了点一块碎石。
指尖刚一碰到,那碎石上的黑纹,就像被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缩。
苏清瑶的眉,微微一皱。
“还没死透。”
林默走到她身边,也蹲了下来。
他没有伸手去碰。
只是用眼睛,仔细地看着那些黑纹。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一下。
“没死透,也活不长。”
“根都断了,这些,不过是些残留在石头上的‘印子’。”
“就像人走了,脚印还在。”
“看着碍眼,可终究,只是脚印。”
苏清瑶看了他一眼:“你倒是看得开。”
林默耸耸肩:“我不看得开,难道还能把这石头,再拼回去?”
“再说——”
他顿了顿,目光从那些碎石上移开,看向破庙大殿的方向。
“真正值钱的东西,不在石头里。”
“在他的‘账本’里。”
苏清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契文。”
林默点头:“对。”
“他要在安和镇织网,就不可能没有‘账本’。”
“黄纸上的手印,只是‘签字’。”
“真正的‘合同’,肯定另有存放。”
“昨晚他走得匆忙,阵法又被我们强行扯断,他未必有时间,把所有契文都带走。”
“只要能找到一份,就能知道——”
他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勾。
“他是怎么,把命剪成一段一段卖出去的。”
“也能知道,他背后,有没有别人。”
苏清瑶没有反对。
她只是提醒道:“你现在,神念不能太外放。”
“昨晚你接了三条厄道命线,识海还在恢复。”
“这里残留的厄气很重,你要是不小心,很容易被它们顺着神念,反咬一口。”
林默“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不主动碰,只看。”
“实在要看不清——”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就让它们,先咬我一点霉运。”
“反正,我这东西多。”
苏清瑶:“……”
她没再劝。
她知道,这已经是林默能给出的“最稳妥”的办法了。
两人并肩,走进了大殿。
大殿里,比院子里更乱。
倒塌的梁柱,被烧黑的神像残骸,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纸钱、符咒、破布。
地上,还有一些被人踩得模糊的脚印。
有道士的。
也有安和镇人的。
还有一些,是昨晚那些“被控制”的人留下的。
林默的目光,在这些脚印上停了停。
然后,慢慢,落在了大殿的一角。
那里,原本应该放着一张供桌。
现在,供桌已经被掀翻,桌面摔成了两半。
但在供桌后面的墙上,却有一块地方,颜色,比其他地方要浅一点。
很不明显。
要不是林默这些年,专门跟“霉运”和“坑”打交道,练就了一双专门找“不对劲”的眼睛,他也未必能注意到。
“那里。”
他抬手指了指。
苏清瑶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略一沉吟:“有暗格?”
林默走到墙前,伸手在那片浅色的墙上,轻轻敲了敲。
“咚、咚、咚——”
声音,有些空。
他笑了:“看来,我们今天,不算太倒霉。”
苏清瑶没说话。
她只是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淡淡的灵光,在墙上轻轻一划。
“嗤——”
一声轻响。
墙上的灰泥,被她划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口子后面,露出了一块黑色的木板。
木板上,刻着极细的纹路。
那些纹路,不是道符。
也不是阵纹。
而是一种,看起来像是“记账”的符号。
一横,一竖,一点,一圈。
每一个符号,都对应着一个名字。
对应着一条命。
林默的眼睛,眯了眯。
“找到了。”
苏清瑶指尖一挑,整块木板,从墙里被她轻轻撬了出来。
木板不大,也就半张桌子那么大。
可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
字很小。
却刻得极深。
深到,像是要把这些名字,刻进木头的骨头里。
林默伸手,轻轻抚过那些字。
指尖刚一碰到,识海深处,那株“霉运之芽”,猛地一震。
叶子上的三条黑线,像被什么刺激了一样,疯狂游走起来。
“嗯——”
林默闷哼一声,脚步一晃。
苏清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别硬撑。”
“我来。”
林默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
“只是,这些名字,跟我身上的‘厄道命线’,有点牵扯。”
“他当年,在刻这些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把它们,跟他的厄道,绑在了一起。”
“现在,厄道断了三条,这木板上的名字,也跟着受了牵连。”
“我一碰,它们就想顺着线,爬过来咬我一口。”
苏清瑶皱眉:“那你别碰。”
林默却笑了笑:“它们咬不到我。”
“最多,咬掉我一点霉运。”
“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他说着,重新把手,按在了木板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让神念外放。
他只是让那株“霉运之芽”,轻轻“张开”了一点。
像是,故意,露出一点“伤口”。
那一瞬间,木板上的刻痕,齐齐亮了一下。
一缕缕极细的黑线,从刻痕中钻出来,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蚂蚁,疯狂地朝林默的手涌去。
“来了。”
林默在心里,冷冷地说了一句。
识海里,那株“霉运之芽”,猛地一吸。
所有扑过来的黑线,被它一口,吞了进去。
“滋——”
像是滚烫的油,浇在了冰上。
识海深处,响起一阵刺耳的声响。
林默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剧痛。
眼前,一阵发黑。
耳边,仿佛有无数人在说话。
有人哭。
有人笑。
有人在喊“救命”。
有人在喊“我愿意”。
那些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锅被人搅乱的粥。
“够了。”
苏清瑶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下一刻,一股清凉的力量,从他的肩膀,缓缓注入他的识海。
像一瓢冷水,浇在沸腾的油上。
“滋——”
沸腾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那些疯狂游走的黑线,被“霉运之芽”,一条一条地,压回了叶子里。
叶子上的三条黑线,变得更深了一点。
却也,更稳了一点。
林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多谢。”
苏清瑶没说话。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有心疼。
也有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骄傲。
“这些,是安和镇人的名字?”
她问。
林默点点头:“大部分,是。”
“还有一些——”
他的目光,在木板上扫过。
“不是。”
苏清瑶也低头,看向木板。
木板上的刻字,排列得很整齐。
每一行,一个名字。
名字下面,刻着几串更小的符号。
像是日期。
像是数量。
又像是,某种“分类”。
比如,有的名字下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死”字。
有的,刻着一个“穷”字。
有的,刻着一个“孤”字。
还有的,刻着两个。
甚至三个。
苏清瑶的目光,在那些字上停了停。
“‘死’、‘穷’、‘孤’。”
“对应他那三条厄道命线。”
“每一个字,代表他从这个人身上,剪走的一部分命。”
“死,代表寿命。”
“穷,代表运势。”
“孤,代表亲缘。”
林默补充道:“还有一些,是更细的分类。”
“比如,有的人,只卖了‘记忆’。”
“有的人,卖了‘声音’。”
“有的人,卖了‘运气里的一部分好’。”
“你看这里——”
他指着一行字。
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名字下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记”字。
再往下,刻着一个日期。
苏清瑶看了看:“这是……李寡妇?”
林默点头:“是。”
“她卖的是‘记忆’。”
“所以,她记不住自己男人的样子,记不住女儿小时候的样子,记不住自己的名字。”
“昨晚,我们把命线扯回来一点,她才慢慢想起来。”
苏清瑶沉默了一会儿。
“那这些——”
她指着另一行。
那一行,刻着一个男人的名字。
名字下面,刻着“穷”和“孤”两个字。
再往下,是一个日期。
再往下,还有一个小小的符号。
像是一只眼睛。
“这是什么?”
她问。
林默眯起眼,看了很久。
“这个符号……”
“代表‘见证’。”
“代表,他的命,不只是卖给了道士。”
“还被人,当成‘例子’。”
“用来,让别人,更愿意‘买’。”
苏清瑶皱起眉:“你是说——”
林默缓缓点头:“他的命,被当成了‘活广告’。”
“道士用他的‘改变’,去说服别人。”
“‘你看,他以前多倒霉,现在好多了。’”
“‘你也可以。’”
“‘只要,你愿意卖一点。’”
苏清瑶的手,轻轻攥紧。
“所以,他的命,被剪得更碎。”
“既要承担自己的穷和孤。”
“还要承担,别人因为他,而做出的选择。”
“这就是你说的——”
“‘因果’。”
林默笑了一下。
那笑容,有点冷。
“他嘴上说,是他们欠他因果。”
“可实际上,是他,把自己的因果,硬生生,钉在别人身上。”
“他站在网中央,把一条条线,往别人身上绑。”
“现在,网破了。”
“线,自然,要往回弹。”
“弹到谁身上,就看谁,还站在原地。”
苏清瑶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就是那个还站在原地的人。”
林默耸耸肩:“谁让我,要替他收拾残局呢。”
“不过——”
他说着,目光,忽然被木板角落里的一块刻痕吸引了。
那块刻痕,和其他的不一样。
不是名字。
也不是符号。
而是一个小小的印记。
像是一枚印章。
印的,是一朵花。
一朵,有七片花瓣的花。
每一片花瓣上,都刻着一个字。
合在一起,是——
“七厄同根。”
林默的目光,停在那四个字上。
很久。
苏清瑶也看到了。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
“‘七厄同根’?”
“这不是一个人的道号。”
“像是一个……”
“组织。”
林默轻轻吐出一口气。
“看来,我们还是,有点倒霉。”
苏清瑶看向他:“你知道?”
林默摇头:“不知道。”
“但我知道,这世上,没有哪个真正厉害的‘厄道’修者,会甘心只守着一个安和镇。”
“他从一开始,就不像一个‘独行客’。”
“他的手法太熟练。”
“阵法太完整。”
“连‘账本’,都刻得这么规矩。”
“这种人,背后要是没人,我才不信。”
苏清瑶沉默了。
她知道,林默说的是对的。
一个能在一个小镇里,悄无声息地织出这么一张网的人,不可能只是一个“野路子”的散修。
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大的“盘”。
而那块“七厄同根”的印记,就是线头。
“你打算——”
她看向林默。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伸手,在那块印记上,轻轻摸了一下。
这一次,识海深处的“霉运之芽”,没有剧烈反应。
只是叶子上的三条黑线,轻轻晃了晃。
像是,对这个印记,有一点“熟悉”。
又像是,有一点“忌惮”。
“我现在,还不打算,顺着这条线往上摸。”
林默缓缓开口。
“安和镇的账,还没算完。”
“我身上的三条厄道命线,也还没磨顺。”
“这时候,去找更大的鱼,只会把自己,先搭进去。”
“我不傻。”
苏清瑶看着他:“你从来就不傻。”
林默笑了笑:“那当然。”
“我只是,有时候,会故意,往坑里跳一下。”
“看看坑底,是不是,有我能用的东西。”
他说着,把木板翻了过来。
木板背面,也有刻痕。
但不是名字。
而是一幅图。
一幅,极简单的图。
画的是一张网。
网的中心,是一个黑点。
代表安和镇。
网的边缘,却连着六个更小的点。
每一个点,旁边,都刻着一个字。
有的是“城”。
有的是“村”。
有的是“山”。
有的是“谷”。
还有两个,被人,用刀,硬生生划掉了。
划得很深。
深到,连木头都快被划断。
苏清瑶的目光,在那两个被划掉的点上停了停。
“这代表——”
“他之前,还在别的地方,织过网。”
“那两个,被划掉的,是已经‘收网’的地方。”
林默点头:“收网,有两种意思。”
“一种,是鱼捞干净了。”
“另一种,是网被人,扯破了。”
“不知道,这两个,是哪一种。”
苏清瑶看着那幅图,忽然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张图,有点像——”
“灵田阵法的一部分?”
林默一愣。
他重新看向那张图。
看了很久。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只是,灵田阵法,是‘聚’。”
“聚灵。”
“聚生机。”
“而这张图,是‘分’。”
“分命。”
“分厄运。”
“一个往上长。”
“一个往下扯。”
“倒像是——”
苏清瑶接过他的话:“同一棵树上,长出来的两根不同的枝。”
林默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是说——”
苏清瑶摇头:“我现在,还不敢肯定。”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这个‘七厄同根’,和我们青鸾峰的‘灵田道’,至少,在‘结构’上,有一点相似。”
“像是,同一个源头,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偏了。”
林默沉默了。
他想起了很多东西。
想起了青鸾峰的灵田。
想起了师父。
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灵田边,被霉运绊得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泥里的样子。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厄道”。
也不知道什么是“因果”。
他只知道,自己,就是比别人倒霉一点。
现在,他忽然发现——
自己身上的霉运,和安和镇的厄运,和这个“七厄同根”的印记,甚至和青鸾峰的灵田,都可能,有一点说不清的联系。
这种感觉,让他,有点不舒服。
也有点,兴奋。
“不管它。”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处理方式。
“先把安和镇的账算完。”
“其他的,等我有命,再慢慢查。”
苏清瑶没有反对。
她只是问:“这木板,你打算怎么办?”
林默想了想:“先带走。”
“不能留在安和镇。”
“留在这儿,只会让他们,每看一眼,就想起一次自己的‘买卖’。”
“他们已经,记得够清楚了。”
“不需要再用这个,提醒他们。”
苏清瑶点头:“那就带走。”
“回青鸾峰之后,再慢慢研究。”
林默“嗯”了一声,抬手,把木板收进了怀里。
就在木板离开地面的那一刻,破庙的地面,轻轻震了一下。
很轻。
轻到,几乎察觉不到。
只有林默,因为识海里那株“霉运之芽”的反应,感觉到了一点。
“这地方的地气,在调整。”
苏清瑶也感觉到了。
“厄石碎了,网没了。”
“安和镇的地气,会自己,重新找一条平衡的路。”
“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一点‘乱’。”
“有人会突然走运一点。”
“有人会突然,更倒霉一点。”
“你要做好准备。”
林默笑了:“我最擅长的,就是帮人,挡一点霉运。”
“正好,试试我这三条新‘线’,能不能,派上用场。”
苏清瑶看了他一眼:“你别太自信。”
“你现在的状态,还没完全稳定。”
“要是为了帮别人挡一点,把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
林默“啧”了一声:“你怎么跟我师父一样啰嗦。”
苏清瑶:“……”
她忽然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记住了。”
“你现在,不只是你自己。”
“你还是安和镇的‘霉运大户’。”
“还是青鸾峰灵田的‘芽主’。”
“你要是真倒了,倒霉的,不只是你一个。”
林默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
“行。”
“我记住了。”
“我会好好活着。”
“至少,要活到——”
他顿了顿,看向破庙外的天空。
“把安和镇的霉运,磨掉一大半。”
“把这三条厄道命线,磨得差不多。”
“把‘七厄同根’的账,也好好算一算。”
“再考虑,要不要,给自己放个假。”
苏清瑶没笑。
她只是看着他。
很认真。
“那你,就好好活。”
“我会看着你。”
“你要是敢不珍惜自己,我就——”
她顿了顿,想了想,最终,憋出一句:
“我就把灵田的灵气,全收走,让你一点都用不上。”
林默:“……”
“你这也太狠了。”
苏清瑶淡淡道:“对付你这种人,只能用狠的。”
林默笑了。
笑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轻松一点。
“走吧。”
他抬脚,向破庙外走去。
苏清瑶,跟在他身后。
刚走到门口,林默忽然停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破庙大殿的角落。
那里,有一块,被人忽略的残碑。
残碑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字。
是这座庙,最初的名字。
“安福庙。”
“安”。
“福”。
“庙”。
三个字,已经被岁月和烟火,磨得看不清棱角。
却还倔强地,留在那里。
像是,在提醒什么。
也像是,在讽刺什么。
林默看着那三个字,忽然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句:
“安和镇。”
“安福庙。”
“名字倒是挺好。”
“可惜,住进来的,是个‘厄道’修者。”
“以后,要是还有机会——”
“我给你,换个庙祝。”
他说完,转身,走出了破庙。
破庙外,阳光正好。
安和镇的街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有人,在修补屋顶。
有人,在收拾门前的碎石。
有人,在河边,一遍又一遍地,洗着什么。
洗的,不只是衣服。
还有昨晚,残留的血。
还有,自己心里的那点“脏”。
林默站在破庙门口,看了他们一会儿。
识海深处,那株“霉运之芽”,轻轻晃了一下。
叶子上的三条黑线,缓缓游走。
像是,在适应新的“土壤”。
也像是,在偷偷,往某个方向,伸出一点点看不见的根。
林默轻轻握了握拳。
“安和镇的夜,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白天。”
“白天,没有那么多鬼影。”
“可白天,也有白天的苦。”
“你们要自己扛。”
“扛不动的,就丢给我一点。”
“我有的是地方,放。”
他说完,转身,向镇里走去。
苏清瑶,跟在他身后。
两人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
长到,像是要把安和镇的这条街,重新量一遍。
量一遍,谁欠谁的。
量一遍,谁该还谁的。
量一遍,谁还能,再往前走一步。
——
安和镇的故事,还没完。
破庙的废墟,还在。
道士的影子,还残留在一些人的梦里。
而林默身上的三条“厄道命线”,也还在慢慢磨。
但有一点,已经不一样了。
从今天起,安和镇的霉运,不再只是“天注定”。
也不再只是“道士给的”。
它成了一种,可以被人,一点一点,挣回去的东西。
成了一种,可以被人,彼此分担的东西。
成了——
“改命”的一部分。
而林默,也不再只是一个“倒霉蛋”。
他成了,一个,敢把别人的霉运,往自己身上背的人。
成了,一个,敢把“厄道”抓在手里,一点一点磨的人。
成了,一个——
真正意义上的,“霉运大户”。
而他自己,很清楚——
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还有很多账,要算。
很多线,要理。
很多命,要一点一点,往回拽。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群山。
青鸾峰,就在那群山的深处。
那里,有灵田。
有师父。
有赵有财。
也有,他还没完全弄明白的“灵田之道”。
“等安和镇的事,告一段落。”
他在心里,默默道。
“我就回去。”
“回去,看看灵田。”
“看看,我这株‘霉运之芽’,在灵田里,能不能,长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的脚步,没有停。
一步一步,踏在安和镇的土地上。
每一步,都很稳。
每一步,都带着一点,新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