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峰,灵田。
天刚蒙蒙亮。
雾气,从山谷间缓缓升起,像一层薄薄的纱,罩在灵田上方。
灵田里,灵谷的叶子,带着露水,在微光中,闪着淡淡的光。
赵有财,靠在一块石碑上,睡着了。
他的帽子,歪在一边。
嘴角,还挂着一点口水。
脸上,满是疲惫。
可他的手,还死死地,按在灵田边缘的一块青石阵眼上。
青石上的阵纹,已经黯淡了许多。
却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光。
那光,与远在安和镇的某条线,隐隐相连。
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
他按照林默临走前留下的交代,用灵田阵法,勾连了安和镇的“地气”。
又用护峰木牌,借了青鸾峰的护峰阵纹。
硬生生,在“灵田”和“安和镇”之间,拉出了一条极细的线。
那条线,一开始,只是一条普通的灵气通道。
可后来,随着破庙中厄运之根的崩碎,随着林默神念的介入,那条线,慢慢变了。
它不再只是灵气的通道。
它成了一条“命线”。
一条,把安和镇人的一点命,从道士的网里,拉回到他们自己身上的线。
也是一条,把道士的三条“厄道命线”,拉到林默身上的线。
赵有财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昨晚,灵田阵法,差点炸了。
要不是他咬牙,把自己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几块灵石,全砸了进去,那条线,早就断了。
“唉……”
他迷迷糊糊地,叹了口气。
眼皮,重得像挂了两块石头。
就在他快要彻底睡死过去的时候,灵田上方,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嗡”。
那是阵法,重新稳定下来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从灵田深处,缓缓升起。
那股暖流,顺着他按在青石上的手,一路涌入他的身体。
他原本干涸的丹田,瞬间被滋润了一下。
原本有些堵塞的经脉,也被冲开了几处。
“嗯?”
赵有财猛地睁开眼。
“这是……”
他低头,看向灵田。
只见灵田中的灵谷,在这一刻,齐齐拔高了一寸。
叶子,变得更绿。
谷穗,变得更饱满。
几株原本有些发黄的灵药,也在这一刻,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灵田……在‘反哺’我?”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对。”
“不是灵田在反哺我。”
“是——”
他猛地抬头,看向安和镇的方向。
虽然隔着重重山峰,他什么也看不见。
可他的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是安和镇的那些人……”
“他们刚刚,挣回来的一点‘命’。”
“顺着那条线,反哺了灵田。”
“灵田,再反哺我。”
“我靠……”
他喃喃道:“这算不算,我也沾了他们一点光?”
他说着,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林师兄,你可真行。”
“拿灵田当肥料,养你的霉运。”
“拿安和镇的命,当肥料,养你的‘芽’。”
“现在倒好,他们挣回来一点,灵田涨一寸,我也跟着沾点光。”
“这算不算,我也……参与了一次‘改命’?”
他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眼皮,还是很重。
可他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管了。”
“先睡一会儿。”
“等师父出关,我就跟他说——”
“你徒弟,我,也会用灵田,给人‘转运’了。”
“虽然,差点把自己转没了。”
他靠在石碑上,闭上眼。
这一次,他睡得很沉。
睡得很安稳。
灵田上方,那丝与安和镇相连的细线,缓缓隐入虚空。
肉眼,再也看不见。
可只要有人,站在灵田中央,用心去感受,就会发现——
灵田的灵气,比以前,多了一点东西。
一点,不属于天地灵气的东西。
那是,人的“命”。
是安和镇的人,用昨晚的眼泪,昨晚的拳头,昨晚的悔意,一点一点,挣回来的命。
灵田,记住了。
记住了这些命。
也记住了,那个叫林默的人。
……
安和镇。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
街道上,人越来越多。
有人,开始收拾门前的烂摊子。
有人,把昨晚扔出去的铃铛,捡回来,用石头,一块一块地砸碎。
有人,提着水桶,去河边打水。
有人,站在门口,看着破庙的方向,发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平常的样子。
可所有人都知道——
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酒肆门口,林默和苏清瑶,并肩站着。
掌柜的,从里面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客官,今天……还开门吗?”
林默想了想:“开。”
“照常做生意。”
“该喝酒的喝酒。”
“该说故事的说故事。”
“该挨打的……”
他看了一眼街中央,被几个人围着的狗剩。
“该挨打的,继续挨打。”
掌柜的愣了一下,又问:“那……那个道士,真的,走了?”
林默点点头:“走了。”
“至少,安和镇,是留不住他了。”
“以后,他会不会在别的地方,再织一张网。”
“那就,不关安和镇的事了。”
“也不关我的事。”
“至少,现在,不关。”
掌柜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又忍不住问:“那我们的命……”
“我们的命,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林默看了他一眼:“你昨晚,有没有做梦?”
掌柜的一愣:“做了。”
“我梦见,我年轻的时候,跟我娘子,在河边挑水。”
“她笑我,挑不动。”
“我非要挑。”
“结果,一脚踩空,掉进河里。”
“她笑得在岸上打滚。”
“我也笑。”
“醒来的时候,枕头,是湿的。”
林默笑了一下:“那你娘子呢?”
掌柜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早走了。”
“走了好多年了。”
“我以为,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可昨晚,在梦里,她的脸,清楚得很。”
林默点点头:“那说明,你卖出去的,不只是运气。”
“还有记忆。”
“现在,有一部分,回来了。”
“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一点一点,想起来。”
掌柜的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用力点了点头:“那我,就多活几年。”
“多活一天,就多记一点。”
“记一点,是一点。”
他说完,转身回了酒肆。
不一会儿,酒肆的门,“吱呀”一声,全开了。
招牌,重新挂了起来。
虽然,上面还有昨晚被风吹裂的痕迹。
可那几个字——
“安和小酒肆”。
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苏清瑶看着这一切,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默想了想:“先,把欠的酒钱,还了。”
苏清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还知道,你欠酒钱?”
林默挠挠头:“知道。”
“我这人,别的不行。”
“欠账,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倒霉?”
苏清瑶摇摇头:“你一点也不倒霉。”
“你只是,比别人,多背了一点东西。”
“不过——”
她看了一眼他的胸口。
“现在,你背的,更多了。”
林默笑了笑:“背多了,就习惯了。”
“我这背,从小,就用来背霉运的。”
“多背一点,也无所谓。”
他顿了顿,又道:
“等会儿,我想去一趟破庙。”
“看看,能不能,从那些石头碎片里,再找一点东西。”
“比如,他没来得及收走的契文。”
“比如,他留下的一点阵纹。”
“这些东西,以后,说不定,还有用。”
苏清瑶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不过,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动用神念。”
“昨晚,你硬接他三条厄道命线,已经是极限了。”
“再动,会伤到识海。”
林默摆摆手:“我有分寸。”
“我又不是,以前那个,动不动就拼命的愣头青了。”
“我现在,惜命得很。”
“我还想,多活几年,把安和镇的霉运,一点一点,磨掉。”
“我还想,回去看看灵田。”
“看看有财那小子,是不是,又偷偷,多种了几亩灵谷。”
“我还想——”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
苏清瑶看着他:“还想什么?”
林默笑了笑:“还想,有一天,不用再靠霉运,也能活得下去。”
苏清瑶愣了一下。
随即,轻轻点头:“会有那么一天的。”
“只要,你别把自己,真的,累死在半路上。”
林默哈哈一笑:“放心。”
“我这人,最擅长的,就是——”
“在倒霉中,找一条,勉强能走的路。”
他说完,抬脚,向镇外走去。
苏清瑶,跟在他身后。
街道两侧,有人,默默地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有人,对着林默,深深地鞠了一躬。
有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干自己的活。
没有人,再提“道士”。
没有人,再提“铃铛”。
也没有人,再提“黄纸”。
那些东西,就像昨晚的雨一样,落在安和镇。
打湿了所有人的屋顶。
也打湿了所有人的命。
现在,雨停了。
他们,要做的,是把屋顶上的水,一点一点,排出去。
把漏雨的地方,一点一点,补起来。
把被雨水泡坏的东西,一点一点,晒干。
这,就是“改命”。
不是一夜之间,从穷变富。
不是一夜之间,从病到康。
不是一夜之间,从孤到有。
而是——
从今天起,每一步,都不再,只是往悬崖边挪。
而是,往回走。
哪怕,一天,只走一小步。
也是,改命。
破庙方向,晨雾还没完全散去。
那座庙,在雾中,显得,格外破败。
可在林默眼里,它已经,不再只是“厄运之根”的老巢。
它还是——
安和镇人,昨晚,挣回来的一点命的见证。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座庙。
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识海深处,那株“霉运之芽”,在阳光的映照下,闪了闪。
叶子上的三条黑线,也跟着闪了闪。
像是,在回应什么。
也像是,在……警告什么。
林默轻轻握了握拳。
“来吧。”
“不管你是厄道,还是霉运。”
“从今天起,我们,就一起,在我这身体里,慢慢磨。”
“你磨我。”
“我磨你。”
“看谁,先磨没了谁。”
他说完,抬脚,迈进了那片,还带着露水和泥土腥味的荒地。
走向破庙。
走向,下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