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之中,光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李不言盘坐于血髓古茶树庞大的根系之间,心神已完全沉浸在对外界玄冰与自身“冰之意境”的感悟之中。自从守碑人苏墨点明感悟法则的方向后,他便将全部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开,细腻地感知着这方冰封天地最细微的律动。
起初的震撼与新奇过后,感悟进入了更为枯燥、却也更为深入的阶段。他不再满足于“看”到冰晶的堆叠生长,“听”到寒气流动的呜咽,而是尝试着去理解、去触碰那驱动这一切表象背后的、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规则”。
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一片看似普通的冰壁。在“结构洞察”的感知下,冰壁内部并非死寂,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冰灵气子,在某种无形的“秩序”约束下,做着极其缓慢而规律的运动。它们相互吸引、排斥、排列、结合,构成了眼前坚实寒冷的玄冰。这种“秩序”,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寒意”——它不“想要”什么,它只是“存在”着,便将“寒冷”、“静止”、“凝固”的特质,赋予了范围内的一切。
这便是冰之法则的冰山一角么?李不言心中若有所悟。法则并非某种拥有意识的存在,而是构成天地万物的基本规则与道理的一种体现。水遇寒则凝为冰,这是“变化”;冰保持自身形态与低温,抗拒外热,这是“坚守”;冰晶结构有序,棱角分明,这是“秩序”……
他尝试着催动体内一缕玄冰真元,模仿着神识感知到的那种冰灵气子的排列“秩序”。真元在指尖流转,缓缓凝聚,这一次,并非刻意塑形,而是遵循着那种内在的、冰冷的“道理”。渐渐地,一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晶莹剔透、棱角分明、寒气内蕴的六角冰晶,在他指尖悄然生成。冰晶中心的星芒流转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奇特的韵律,与整个冰窟的幽蓝冷光产生了更深的共鸣。
“咦?”石台上,守碑人苏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咦,漆黑的眼眸转向李不言指尖那枚冰晶,空洞的眼中似乎有微光闪过,“悟性不错。三日静坐,已能触及法则表象,并略加模仿。看来血髓王果不仅提升了你的修为,亦增强了你的神魂悟性。”
“三日?”李不言从深沉的感悟中惊醒,指尖冰晶悄然消散。腹中并未感到新的饥饿,但身体确是传来一种久坐后的淡淡僵直感。原来外界已过去三日了。
“正是。今日应是正月初四了。”苏墨缓缓道,“你进展比我想象的要快。不过,切莫自满。触及表象,模仿其形,不过是初窥门径。离真正理解法则真意,并将其运用于‘冰封万古’这般高阶法术之中,尚有千里之遥。”
“晚辈明白。”李不言点头。他深知修行之路漫漫,刚才那一丝感悟,不过是推开了厚重门扉的一条缝隙,瞥见了门后浩瀚世界的一角。
“你既已能略微引动法则表象,便可尝试下一步了。”苏墨道,“试着将你的神识,与这冰窟中无处不在的‘寒意’相融。不是去‘看’去‘听’,而是去‘成为’它的一部分,去体会它那亘古不变的‘静’与‘寒’。”
“成为……寒意的一部分?”李不言若有所思。他重新闭上双眼,这一次,不再将神识外放探查,而是缓缓内收,同时调整自身气息与真元波动,试图与周围环境同化。
《玄冰星窍诀》自行运转,一百零八处窍穴缓缓开合,吞吐着冰窟中精纯的玄阴灵气。李不言的心神逐渐放空,杂念褪去,只余一片冰心。渐渐地,他感觉自己仿佛不再是一个盘坐在树下的“异物”,而是慢慢“沉”入了这片万载玄冰构成的天地之中。
冰冷,寂静,永恒。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他仿佛“看”到了冰窟形成之初,地脉阴气上涌,与极寒相遇,万年凝结的过程;他仿佛“听”到了时间在这里放缓脚步,几乎停滞的沉默之音;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弥漫每一寸空间的、绝对的“寒意”——它并非攻击,而是一种状态,一种存在的方式,冷漠地拒绝着一切“热”与“动”的侵入,固执地维持着自身的“冷”与“静”。
就在他心神与这片“寒意”愈发契合,几乎要忘却自身存在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这片永恒的“静”。
波动来自血髓古茶树。
李不言的心神自然而然地被吸引过去。在他的感知中,这株高达十丈的巨树,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暗红色的树干内部,并非木质纹理,而是如同人体经脉般,流淌着磅礴而温和的、暗红与冰蓝交织的奇异能量。这股能量,与冰窟的纯粹玄阴之气截然不同,它蕴含着浓郁的生机,却又带着一种沉郁的悲怆与决绝的守护意志。
能量流转的源头,是深扎入寒水深潭之下的庞大根系。而在树心深处,李不言“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光团。光团之中,似乎封存着许多细碎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散发着微弱的、却坚韧不屈的意志,与古树本身的能量水乳交融。
“这些是……”李不言心中震动。
“是三百年来,陆续凋零、融入古树的寒梅宗弟子最后一点不灭灵光。”苏墨的声音直接在他心神中响起,带着无尽的沧桑,“血髓古茶需以寒梅血脉精血浇灌,方能生长结果。当年宗主以全宗弟子之血激活古茶,布下大阵。弟子们身虽死,魂虽散,但一点执念灵光,却依循血脉与功法的联系,被古茶吸引,融入其中,成为阵法运转的一部分,亦是古茶得以维持三百年生机不绝的根源之一。他们……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这里。”
李不言沉默。他能感受到那些光点中蕴含的微弱情绪——有对故土的眷恋,有对未竟之事的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平静的坚守。他们并未怨天尤人,只是默默地、永恒地,成为了这镇压邪魔屏障的一部分。
这份沉重而无声的牺牲,让李不言对“责任”与“守护”的理解,更深了一层。寒梅宗的道,不仅是冰封万物的寒,更是守护苍生的炽热之心。这或许,才是《玄冰星窍诀》与血髓古茶真正的奥秘所在?
似乎感应到他心绪的变化,血髓古茶树忽然轻轻一颤。树心那个模糊的光团微微亮起,一道温和的、携带着大量信息的意念流,如同潺潺溪水,顺着李不言与之连接的心神,缓缓流入他的识海。
这不是具体的功法口诀,而是一种更本源、更抽象的“传承”——关于“冰”与“血”、“封”与“生”、“绝寒”与“守护”之间的平衡与转化之道。其中,正包含了“冰封万古”这一封印禁术最核心的法则真意与施展关窍!
李不言如饥似渴地吸收、理解着这些信息。他明白了,“冰封万古”并非简单的冻结,而是要创造一处绝对遵循“冰之法则”的领域。在这个领域内,“动”被禁止,“热”被驱散,“时间”近乎停滞,“变化”被压制到最低。而要创造并维持这样一个领域,不仅需要海量的、精纯的冰系真元,需要对“冰之法则”有较深的感悟,更需要一颗“甘愿以身化则,永镇邪魔”的决绝道心。因为施术者自身的神魂意志,将成为这个领域的“锚点”与“核心”,承受领域内外的所有压力与反噬。
与此同时,一段清晰的、由真元运转路线、手印诀窍、神魂观想图共同构成的修炼法门,也烙印在他的记忆中。这便是“冰封万古”的具体修炼之法。
传承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缓缓停止。血髓古茶树的光团黯淡下去,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李不言识海中多出的东西,却真实不虚。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似有冰蓝星河流转,又似有暗红血气隐现,最终归于一片深邃的平静。他起身,对着血髓古茶树,郑重地躬身三拜。
“看来,古树认可了你,将‘冰封万古’的真意与法门传授于你了。”苏墨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
“是。晚辈铭感五内。”李不言沉声道。
“法门已得,真意初解。但距离真正练成,还差最关键的一步——实践与领悟的结合。”苏墨道,“你可在冰窟中,寻一处合适所在,尝试构建‘冰封领域’的雏形。无需追求范围与威力,先求其‘稳’,求其‘真’。我会在旁为你护法,若有差池,也可及时提点。”
“是。”李不言点头。他环顾冰窟,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寒水深潭旁边,一片相对开阔平整的冰面之上。那里距离血髓古茶树与石台都有一定距离,不易干扰,也方便观察。
他走到那片冰面中央,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将心神沉入识海,仔细回味着“冰封万古”的传承真意与法门。他没有急于开始,而是反复推演、琢磨,直到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胸。
良久,他缓缓抬起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开始结出一个又一个繁复玄奥、透着古老冰寒气息的法诀。指尖萦绕着精纯的玄冰真元,随着法诀变换,在空气中勾勒出淡淡的蓝色光痕。
与此同时,他体内一百零八窍穴齐齐震动,海量真元按照特定路线奔腾流转,最终汇于双手。他口唇微动,诵念着晦涩的音节,每一个音节吐出,都引得周围寒气微微聚拢。
他的神识高度集中,按照传承中的观想图,在脑海中构建着一幅“绝对冰封”的领域图景——万物静止,时光停滞,唯余永恒的寒与静。
渐渐地,以他身体为中心,方圆三尺之内的空间,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空气似乎变得粘稠,飘落的细微冰尘悬浮在半空,不再下落。冰面泛起的幽蓝冷光,似乎也凝固在了空中。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静”与“寒”,开始弥漫开来。
这就是“冰封领域”的雏形!
然而,这领域极不稳定,刚刚形成,便开始剧烈波动,李不言脸色一白,体内真元一阵紊乱,领域雏形“啵”的一声轻响,溃散消失。
“心念不够纯粹,真元运转在‘涌泉’、‘膻中’二窍衔接时有细微滞涩,对‘绝对静止’的观想有一丝犹疑。”苏墨的声音及时响起,一针见血。
李不言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闭目调息片刻,将刚才的失误与苏墨的提点细细品味。然后,再次开始尝试。
结印,运功,观想。
领域雏形再次出现,维持了五息,再次溃散。
“对‘寒意’的掌控过于霸道,失了法则那‘自然存在’的真意。重来。”
再次尝试。
“神魂波动,领域根基不稳。”
一次,两次,三次……十次……二十次……
李不言不知失败了多少次。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真元的剧烈消耗与神魂的疲惫。但他眼神却越来越亮,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失败,都让他对“冰封万古”的理解更深一分,对真元的操控更精微一丝,对“冰之法则”的感悟也更贴近一点。
冰窟中,那微小而不稳定的领域雏形,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维持的时间也从最初的一两息,慢慢延长到五六息、八九息……
守碑人苏墨静静地坐在石台上,漆黑的双眸“注视”着那个在一次次失败中不断尝试、不断调整、不断进步的年轻身影。冰晶构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周身萦绕的、亘古不变的孤寂与悲凉之意,似乎悄然淡去了一丝。
寒水深潭之下,那股庞大的邪恶气息,似乎也感应到了冰窟中不断涌现又湮灭的、那微不足道却带着特殊法则波动的“领域”雏形,微微躁动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更强大的封印之力压制下去,重归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