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手电的光柱在漫天扬尘中疯狂乱扫,像是一把把利剑企图刺穿这混沌的帷幕。
“咳咳……救……救命!”
厉沉的声音变了调,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拿腔拿调的傲慢,而是像一只被踩断了脊梁的野狗在哀鸣。
泥浆灌进嘴里,铁锈味和土腥味令人作呕。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死沉死沉的,那是警卫员小张。几秒钟前,这个年轻人还活着,现在却成了一具温热的肉盾。小张的胸腔被巨石边缘挤压得塌陷下去,断裂的肋骨大概插进了肺叶,嘴里涌出的血沫子糊了厉沉一脸。
厉沉拼命想要推开这具尸体。
恐惧像无数只蚂蚁,顺着他的毛孔往骨头缝里钻。
他没死。
但他宁愿刚才晕过去。
因为就在巨石砸落后的那个瞬间,在尘埃尚未完全腾起的刹那,他鬼使神差地往上看了一眼。
探照灯的光晕扫过半山腰。
那里蹲着一道白色的影子。
雨水顺着那畜生的毛发往下淌,它没有像普通野兽那样惊慌逃窜,也没有狂吠。它就那样安静地蹲伏在悬崖边缘,居高临下,那双泛着幽绿光泽的眸子穿透了黑暗,死死地盯着自己。
那眼神里没有兽性。
只有冷漠。
一种审视猎物是否断气的、属于人类的冷漠。
“是它……”
厉沉浑身筛糠般颤抖,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
“营长!营长你在哪!”
魏天成的吼声夹杂在杂乱的脚步声中传来。几名工兵拿着铁锹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搬开碎石,将压在厉沉身上的尸体拖走。
厉沉的那条伤腿呈现出一种令人牙酸的扭曲角度,白森森的骨茬刺破了裤管,露在外面。
剧痛迟了一步,此刻才像潮水般袭来。
“啊——!”
厉沉惨叫一声,指甲深深抠进泥地里。
军医提着急救箱冲上来,剪开裤管,止血带勒紧大腿根部。
魏天成黑着脸站在一旁,看着那块差点把二营长砸成肉泥的巨石,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抬头看了看上方陡峭的崖壁,雨水冲刷下,泥土确实松软得厉害。
“这就是个意外。”魏天成蹲下身,看着满脸血污的厉沉,语气生硬,“这一带地质不稳定,暴雨冲刷导致基座松动。你命大,小张替你挡了灾。”
“不……不是意外……”
厉沉一把抓住魏天成的袖口,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是它!是那只狗!魏团长,是那只白狗干的!我看见了!它就在上面!”
周围的士兵动作一顿,面面相觑。
魏天成眼中的不耐烦一闪而过。他用力掰开厉沉的手指,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已经被吓破胆的世家子弟。
“厉营长,你失血过多,出现幻觉了。”
魏天成指了指那块几吨重的巨石,冷笑道,“你是想告诉我,一只狗,推下了这块石头?还是说这只狗懂得物理杠杆,知道怎么撬动基座?别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也别侮辱大家的智商。”
“把它抓回来……杀了它……”厉沉根本听不进去,他死死盯着那片漆黑的山崖,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它不是狗……它是妖孽……它想杀我!”
“给厉营长打一针镇定剂。”
魏天成懒得再听这种疯话,挥了挥手,“抬上车,别耽误行程。这地方不安全,随时可能发生二次塌方。”
担架被抬起。
厉沉躺在上面,视线随着身体的晃动而颠簸。他看到周围士兵脸上那种混杂着同情与鄙夷的神情。没人信他。
没人相信一只狗会暗杀。
但他知道那是真的。
那种如芒在背的寒意,那种被死神锁定的战栗感,绝不是幻觉。那只畜生没死,它就在暗处,就在这支车队的某个角落,磨着牙,等着下一次机会。
……
远处,灌木丛后。
林凡收回视线,抬起前爪抹了一把鼻孔。
鲜血染红了白色的爪毛。
脑仁像是被烧红的钢针搅动,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他刚刚觉醒的所有念力。
“可惜。”
林凡心中没有太多波澜。
前世十年,他学会了接受失败。在末世,完美的暗杀本就是奢望。
虽然没能直接砸死厉沉,但这一下,足够把那家伙的心理防线砸个粉碎。恐惧,有时候比死亡更折磨人。一个精神崩溃的指挥官,对车队来说是个累赘,对自己来说,就是待宰的羔羊。
只要厉沉还在恐惧,他就会犯错。
只要犯错,机会就会再来。
林凡转身,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茂密的草丛。黑豹和灭霸正趴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等他。看到林凡回来,灭霸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它敏锐地察觉到这只白狗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危险了。
那是一种刚刚杀过人、见过血的煞气。
……
夜深了。
车队驶离了塌方路段,在一处废弃的加油站旁暂时休整。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车顶。
医疗车内,充斥着消毒水和血腥味。
厉沉躺在病床上,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半空。镇定剂的药效已经过了,但他依然没有睡意。
他不敢睡。
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块从天而降的巨石,还有那双幽绿色的、充满嘲弄的狗眼。
“水……”
厉沉声音沙哑。
一只手递过来一杯温水。
是他的亲信,通讯排长赵刚。也是目前他在这个车队里唯一还能完全信任的人。
厉沉喝了一口水,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半在胸口。
“赵刚。”
“营长,我在。”赵刚连忙拿毛巾帮他擦拭。
厉沉一把抓住赵刚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你信我吗?”
厉沉盯着赵刚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那不是意外。那只白狗……那个叫白锋的畜生,它成精了。它懂战术,懂人心,现在……它还懂怎么利用环境杀人。”
赵刚愣了一下,犹豫着没有说话。作为厉沉的心腹,他本能地想要附和,但理智告诉他这太荒谬了。
“你不信?”
厉沉惨笑一声,松开手,瘫软在枕头上,“魏天成也不信。那些大头兵也不信。他们都觉得我疯了,觉得我是被吓破了胆。”
他盯着车顶昏暗的灯光,眼神逐渐变得阴毒而疯狂。
“但我没疯。正因为我没疯,所以我才害怕。”
厉沉的胸膛剧烈起伏,“这只狗不死,我活不到基地。魏天成护不住我,那个废物只会讲规矩。在这只妖孽面前,规矩就是个屁!”
“营长,那我们怎么办?”赵刚压低声音,“要不我带几个兄弟,趁晚上去……”
“蠢货!”
厉沉低吼一声,“你也想送死吗?那畜生身边有群狗,还有那个叫疯子的狠人护着。魏天成现在摆明了要保那只狗,你动手就是送把柄给他!”
他喘着粗气,眼底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戾。
“我们只有一条路了。”
厉沉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凑到赵刚耳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联系大哥。”
赵刚脸色一变:“可是营长,无线电静默是死命令。而且这里信号干扰严重,强行发报会暴露坐标,引来尸潮或者变异兽……”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厉沉一把打翻了水杯,塑料杯子在地上滚出老远。
“我都快死了!还管什么狗屁静默!”
他死死盯着赵刚,眼珠暴突,“那是厉啸天!是我亲大哥!他在三战区是特战旅的旅长!只要联系上他,别说一只狗,就是魏天成这整个团,大哥也能平了它!”
厉沉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了两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大哥手里有真正的精锐,有武装直升机,有重火力……只有他能救我。只有他能把那只妖孽碎尸万段!”
他从脖子上扯下一块金属吊牌,塞进赵刚手里。
“这是我和大哥约定的加密频段和秘钥。你去通讯车,哪怕是用备用电台,也要把消息发出去。”
厉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那是恐惧到了极致后反弹出的疯狂。
“告诉大哥,我腿断了。告诉他,有人要杀我。告诉他……如果不来救我,他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赵刚握着那块带着体温的吊牌,只觉得烫手。
违抗军令私自发报,这是重罪。
但看着厉沉那双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眼睛,赵刚知道,自己没得选。在这个末世,跟对了人能活,跟错了人就是死。而厉家两兄弟的势力,显然比一个泥腿子出身的魏天成要硬得多。
“明白。”
赵刚将吊牌揣进兜里,咬了咬牙,“营长你放心,今晚就是把电台烧了,我也要把信号发出去。”
看着赵刚转身离去的背影,厉沉重新跌回枕头里。
他大口喘息着,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意。
那是惊弓之鸟在绝境中露出的獠牙。
“白锋……”
他念叨着这两个名字,仿佛在咀嚼着敌人的血肉。
“你不是能算计吗?你不是能杀人吗?”
“我看你在特种部队的绞杀下,还能不能活!”
窗外,雨势渐大。
紫色的雾气在夜色中翻涌,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正一点点吞噬着这支疲惫的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