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福身上那转瞬即逝的、与“阴九幽”同源的微弱邪气,如同一根细刺,扎在周玄机心头。京城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暗流汹涌远超想象。他并未声张,只是将此疑虑暗藏于心,对王德福及其相关人事多了几分警惕。
处理完“福瑞祥”绸缎庄的风水困局,周玄机“妙手回春、破邪扶正”的名声不胫而走,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底层市井间,也算初步立下了一个正直术士的招牌。然而,他心知肚明,这些市井名声于追寻父母下落、对抗“阴九幽”的大局而言,不过是微末涟漪。真正的关键,在于那位父亲的老友——林九爷。
他通过林福,正式向林九爷递上了拜帖。
回应来得很快。次日傍晚,林福亲自来到悦来居客栈,恭敬地请周玄机过府一叙,并委婉表示九爷希望先单独会见周公子。黑三与白素卿表示理解,留在客栈等候消息。
林九爷的府邸并非位于那些权贵云集、朱门高墙的显赫区域,而是坐落在内城一处相对清幽、古树参天的巷弄深处。府门并不张扬,黑漆木门,铜环肃穆,唯有门楣上那块没有任何题字的乌木匾额,以及门前两尊并非石狮、而是造型古朴、似麟非麟、似龟非龟的不知名瑞兽石雕,隐隐透露出此间主人的不凡。
林福引着周玄机穿过几重院落。府内布局看似随意,实则暗合九宫八卦,曲径通幽,移步换景。亭台楼阁、假山池沼皆布置得恰到好处,一草一木都仿佛蕴含着某种自然的韵律,使得整个府邸的气场中正平和,却又深沉内敛,与外界的喧嚣浮躁截然不同。周玄机能感觉到,此地的风水格局极为高明,并非追求极致的旺财或权势,而是一种更长久的“藏风聚气、养性延年”之境,非大师手笔不能为。
最终,林福在一间位于竹林掩映下的独立书房前停下脚步,躬身道:“九爷,周公子到了。”
“进来吧。”一个平和、温润,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与沧桑感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
周玄机推门而入。书房内陈设古朴雅致,四壁书架直抵穹顶,上面摆满了各类线装古籍与卷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香与陈年墨锭的醇厚气息。一位身着藏青色常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他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清瘦,但站在那里,却仿佛与整个书房、与这片天地融为了一体,自有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度。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周玄机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如同深邃的古井,仿佛能一眼看透人的灵魂深处。周玄机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觉醒的“武脉”之力,以及手腕上“同心蛊”的微弱波动,在这目光下都似乎无所遁形。
“晚辈周玄机,拜见林九爷。”周玄机压下心中的波澜,依照晚辈见长辈之礼,深深一揖。
林九爷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上前虚扶:“不必多礼。像,真像你父亲,尤其是这眉眼间的神韵,还有这骨子里的执拗劲儿。”他示意周玄机在窗边的茶案旁坐下,亲自执壶,斟了两杯清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你这一路走来,辛苦了。”林九爷将一杯茶推到周玄机面前,语气带着一丝感慨,“义庄尸变,黑风夺灵,苗疆蛊祸,秦岭古墓……每一步都险死还生,远山兄若在天有灵,见你如此,想必亦是欣慰与心疼交织。”
周玄机心中一震,林九爷果然对他这一路的经历了如指掌。“九爷……”
林九爷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疑问,神色渐渐变得肃穆:“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关于你的父母,关于‘天罡北斗阵图’,关于那‘阴九幽’……有些事,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他抿了一口清茶,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十八年前那段尘封的岁月。
“你父亲周远山,与我乃是刎颈之交。我们年轻时一同游历天下,探寻古迹,钻研风水玄学之奥妙。他天赋极高,心性纯正,是‘守陵人’周家那一代最出色的传人,肩负着守护‘天罡北斗阵图’的秘密。而你母亲,云薇,”林九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来历神秘,并非寻常女子,其身世似乎与某个古老的、拥有特殊血脉的部落有关,这也是你身负特殊灵觉的根源。”
“十八年前,远山兄偶然察觉到一个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庞大组织,正在暗中活动,其首领自号‘阴九幽’。他们并非寻常的邪魔外道,其根源,竟可追溯至上古时期,从你们‘守陵人’一脉中叛离出去的一支!这一支叛徒,放弃了守护与平衡的职责,转而追求极致的掠夺与力量,企图利用‘天罡北斗阵图’的核心奥秘,强行扭转天下龙脉气运,纳于己身,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近乎‘窃取天道’的恐怖目的!”
周玄机屏住呼吸,听着这惊心动魄的秘辛,这与他在伏波将军墓中得知的信息相互印证。
“当时,‘阴九幽’的势力已然不小,且行事极为隐秘。远山兄意识到,若让其得逞,必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正面抗衡,时机未到,力量悬殊。于是,他与云薇商议后,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和危险的决定——”林九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敬佩与痛惜,“他们决定,假意携‘天罡北斗阵图’的部分核心(并非全图,而是一把‘钥匙’)叛出,主动接触‘阴九幽’,打入其内部,伺机破坏其计划,或是寻找彻底铲除这个毒瘤的机会。”
“假意……叛出?”周玄机心脏猛地一缩。
“是的。”林九爷重重叹了口气,“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快的了解敌人、阻止灾难的方法。此事极为机密,知情者寥寥无几,连周家族内,大多也以为他们是真的背叛了家族,携宝潜逃。他们离去前,只将部分真相告知于我,嘱托我,若他们十年之内未能归来,便将真相在你成年后告知于你,并尽力护你周全。”
“他们……成功潜入了吗?”周玄机声音干涩。
“最初几年,断断续续还有一些极其隐秘的消息传来,表明他们确实接触到了‘阴九幽’的核心层,并获取了一些关键情报。但大约在潜入后的第五年,所有的联系都彻底中断了。”林九爷眼中满是沉痛,“我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暗中查探,也只能隐约推断,他们可能是在一次‘阴九幽’内部的重大行动中,身份暴露,或是为了破坏某个关键节点而陷入了绝境,最终……失去了踪迹。”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良久,林九爷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周玄机:“但是,玄机,我始终不相信他们就这样死了!远山兄智勇双全,云薇亦非凡俗,他们一定还活着!很可能被困在了某个与‘阴九幽’核心秘密相关的、极其特殊的地方!”
周玄机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父母并非抛弃了他,而是为了更大的责任与使命,毅然踏入了龙潭虎穴,至今生死未卜!一股混杂着悲痛、自豪、愤怒与无尽思念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九爷,您可知他们可能被困在何处?”他声音沙哑地问。
林九爷沉吟片刻,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倒出一块半枚玉佩,递到周玄机面前。
那玉佩材质温润,颜色乳白,边缘呈现不规则的断裂状,上面雕刻着半幅复杂的、仿佛星辰轨迹与山川脉络交织的图案,与周玄机所知的周家族徽以及“天罡北斗阵图”的纹路隐隐呼应。
“这是你父亲当年离去前,交给我的。”林九爷摩挲着那半枚玉佩,语气凝重,“他说,此玉佩乃周家传承信物,与‘天罡北斗阵图’气息相连,本是一对。他带走一半,留下这一半。若他十年未归,便让我在你成年后交给你。并言道,若另一半月佩未曾损毁,无论相隔多远,彼此之间都会存在一丝微妙的感应。”
周玄机颤抖着手,接过那半枚玉佩。玉佩入手温润,仿佛还残留着父亲的体温。一股血脉相连的悸动感,瞬间从玉佩传入他心中。
“而就在一个月前,”林九爷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与凝重,“这半枚玉佩,突然产生了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感应!那感应的方向,并非荒郊野岭,也非寻常市井……”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说道:
“指向了——皇城大内,紫禁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