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宫偏殿,药香比往日更浓了几分。
皇帝萧鉴靠在龙榻上,背后垫着厚厚的软枕,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泛着淡淡的青灰,但眼神较前几日,总算有了些许清明。
他刚服过药,太医诊过脉,言说病情趋于稳定,只需好生静养,但元气大伤,非一朝一夕所能恢复。
榻前,瑞王萧景珩正挽着袖子,亲手将一盏温热的参汤,用小银匙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喂到皇帝唇边。
他的动作轻柔而稳当,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偶尔有汤水顺着皇帝嘴角溢出,他立刻用准备好的软巾轻轻拭去,没有丝毫厌烦之色。
皇后周氏坐在稍远些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手中佛珠缓慢捻动,端庄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
林贵妃也在一旁,却是坐立不安,目光时而瞟向榻上的皇帝,时而嫉恨地瞪一眼正在尽孝的萧景珩,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她拧烂。
她几次想开口替自己儿子分辩几句,或是上前接过侍奉的活儿,却都被皇帝闭目养神的态度或皇后偶尔扫过的平静眼神给堵了回去。
“父皇,慢些。”
萧景珩低声说着,又喂过一勺,声音温和,“太医说了,您如今虚不受补,这参汤性温,少量进些,最是滋养。”
皇帝微微颔首,顺从地咽下汤水,浑浊的目光在萧景珩脸上停留片刻。
这几日,他虽大多时间昏沉,但也并非全然不知外事。
谁真心忧虑,谁虚情假意,谁沉稳可靠,谁浮躁急切,在这病榻之前,往往看得分外清楚。
齐王、楚王等其他几位皇子,也并非不曾前来探视侍疾。
齐王来得勤,但往往坐不了多久,便显得心神不宁,或是被宫外什么趣事吸引,寻个由头便溜了。
楚王则过于拘谨,侍奉汤药时笨手笨脚,反而添乱。
唯有这老三景珩,自他病倒,只要无紧要朝务,必定晨昏定省,守在榻前的时间最长。
喂药、拭身、乃至伺候便溺这些污秽之事,他也未曾假手他人,总是亲力亲为,且做得自然无比,毫无勉强之色。
皇帝想起前几日,自己高热不退,恍惚中抓住了一只手,那只手温暖而稳定,让他莫名感到安心。
后来才知道,那是景珩守了他整整一夜。
又想起内阁首辅私下禀报,瑞王在处理朝务与边关后勤事宜上,井井有条,并未因他病倒而有丝毫懈怠,甚至在他病重、靖王请求回京那最混乱的几日,也是瑞王站出来,以国事为重,稳住了朝局。
对比刚收到的、关于靖王在军中因受申饬而大发雷霆、甚至迁怒下属的密报,皇帝心中那杆天平,不自觉地又倾斜了几分。
“景珩,”皇帝咽下最后一口参汤,声音依旧虚弱,却清晰了许多,“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萧景珩放下药碗,用软巾为皇帝擦拭嘴角,语气恭谨而坦然:
“此乃儿臣本分,何谈辛苦。
只愿父皇早日康复,便是天下臣民之福。”
皇帝看着他沉静的面容,忽然问道:
“边关……近日可有新报?”
“回父皇,北狄因天寒,攻势已缓,四弟主力正在休整,暂无大战。
粮草军需,儿臣已督促兵部与户部,优先保障,绝无延误。”
萧景珩回答得条理清晰,既不夸大困难,也不居功自傲。
皇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复又闭上了眼睛,似是累了。
萧景珩也不多言,细心为他掖好被角,示意宫人将药碗等物撤下。
他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皇帝的休息。
林贵妃见状,忍不住酸溜溜地开口:
“瑞王殿下真是孝心可嘉,这侍奉汤药的功夫,连我们这些常在宫中的,都自愧不如呢。”她话中有话,暗指萧景珩故作姿态。
萧景珩尚未回话,皇后却淡淡开口了,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贵妃此言差矣。
景珩身为皇子,为父分忧,尽心侍疾,乃是人伦孝道,亦是臣子本分。
孝心贵在真诚体切,而非时日长短或形式巧拙。
皇上圣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她一句话,既肯定了萧景珩,又轻描淡写地将林贵妃的酸意挡了回去,更点出了核心。
林贵妃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却又不敢在皇帝面前放肆,只得悻悻住口。
皇帝虽闭着眼,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皇后的沉稳与大局观,贵妃的短视与计较,瑞王的踏实与孝心……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皇帝呼吸渐趋平稳,似是睡熟了。
萧景珩这才与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无声息地行礼拜退。
退出乾元宫,走在冰冷的宫道上,萧景珩缓缓吁出一口气。
侍疾并非易事,精神需高度集中,体力消耗亦大。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仅仅是为了博取帝心,更是身为人子,应尽的责任。
一名小内侍悄无声息地靠近,是凌墨安排的人,低声禀报了王府一切安好,监控亦无异常。
萧景珩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并无轻松之感。
皇帝的病情只是暂时稳定,靖王与谢明蓁的威胁并未解除,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之中。
但他握了握拳,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自己,为了云昭,也为了这个摇摇欲坠,却必须撑住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