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拂袖而去,留下一殿心思各异的人。那声“朕记下了”虽是对苏云昭的肯定,但他离去时隐含的怒意与并未当场深究的态度,却像一片乌云,笼罩在众人心头。
林贵妃见状,自觉无趣,又怕皇后真查出什么与她相关,便扶着宫女的手,懒懒道:“既然陛下已有旨意,皇后娘娘又要劳心查案,臣妾便不在此打扰了。”
说罢,也不等皇后回应,便袅袅婷婷地走了。谢明蓁自然紧随其后,离去前,她飞快地瞥了苏云昭一眼,那眼神复杂,掺杂着不甘、怨恨以及一丝未能得逞的懊恼。
皇后周氏端坐于上,面沉如水,并未理会林贵妃的失礼。她目光扫过殿内剩余之人,威仪自成:“陛下有旨,此事由本宫督办。王太医,全力救治病患,所需药物尽管取用,务必让诸位小主安然无恙。”
“臣遵旨。”王太医连忙躬身领命,带着医徒下去忙了。
“丹朱,”皇后继续下令,“将涉事御膳房一干人等,分开看押,逐一细审。重点审问采买、查验食材、制作点心羹汤、以及送膳的各个环节负责人。给本宫撬开他们的嘴,本宫要知道,霉变花生和变质海产是如何绕过重重查验,呈到主子面前的!”
“是!”丹朱领命,立刻带着昭阳殿的太监宫女去执行。
皇后又看向跪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豆儿,语气缓和了些:“豆儿,起身吧。清者自清,既与你无关,便不必害怕。这几日你先回昭阳殿当差,不必再去苏姑娘处了。”
“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明察!”豆儿泣不成声,连连磕头,这才被同伴扶了起来。
处理完这些,皇后才将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苏云昭,眼中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温和与赞赏:“云昭,今日多亏你了。若非你心细如发,学识渊博,恐怕此事真要被人搅混了水,甚至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苏云昭微微躬身:“娘娘谬赞了。臣女只是恰好看过些杂书,又侥幸察觉异常罢了。能为娘娘分忧,查明真相,是臣女本分。”她态度谦逊,并不居功。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骄不躁,沉稳有度,很好。”她顿了顿,又道,“依你之见,那小太监背后之人,目的究竟何在?仅仅是为了搅乱视线,还是……另有所图?”
苏云昭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回娘娘,臣女以为,其目的或许有多重。其一,若方才臣女未能自辩,便可顺势将下毒之名扣于臣女或昭阳殿,打击娘娘威信。其二,即便失败,也可借此将水搅浑,让陛下和娘娘疑心此事并非简单失职,而是另有阴谋,从而转移对御膳房内部疏忽的彻查,保护真正该负责之人,或是……隐藏可能存在的、利用此次疏忽的人。其三……”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或许也是为了试探,试探臣女,试探娘娘,甚至试探陛下的态度。”
皇后眼中精光一闪,显然苏云昭的分析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深宫之中,每一步都可能藏着无数心机和算计。
“你说得不错。”皇后颔首,“所以,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不仅要惩治失职者,更要揪出那兴风作浪之辈!”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接下来的时间,皇后坐镇漪兰殿,亲自听取丹朱等人的审讯回报。苏云昭并未离开,皇后似乎有意让她在一旁听着。
审讯结果逐渐汇总而来。御膳房内部管理混乱,采买收受回扣,以次充好;查验食材的太监玩忽职守,敷衍了事;制作点心的厨役发现部分花生颜色不对,却因怕麻烦未曾上报;烹制海鲜羹的厨子也觉海蛤鲜味不足,但想着几位小主不得宠,便也马虎了过去……一环扣一环的疏忽,最终导致了这场事故。
而那个攀咬豆儿的小太监,经过严厉审讯,终于熬刑不过,招认是收了一个陌生太监的五十两银子,教他如此说辞,并许诺事成后再给一百两。至于那陌生太监是谁,他确实不知,只记得对方声音尖细,手背有一道浅疤。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了。那陌生太监如同人间蒸发,再无线索。
皇后脸色阴沉,下令宫内慎刑司继续暗查手背有疤的太监,并将御膳房一干失职人等,按宫规严厉惩处,该杖毙的杖毙,该贬入浣衣局的贬入浣衣局,该罚俸的罚俸,雷厉风行,毫不手软。
处理完这一切,皇后才对苏云昭道:“看来,那幕后之人手脚很是干净。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云昭,你受委屈了。”
苏云昭知道,皇后此举已是极限。在缺乏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不可能扳动位高权重者。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处理失职之人,并揪出伪证,已然树立了威信,敲山震虎。
“娘娘英明决断,整顿宫闱,何来委屈之说。”苏云昭恭敬回道。
皇后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经此一事,你也当明白,这深宫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日后更需处处谨慎,事事留心。”
“臣女谨记娘娘教诲。”
当皇后将审问结果及处理方式禀报皇帝时,皇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皇后处理得甚好。”既未深究那虚无缥缈的“幕后主使”,也未再提苏云昭的功劳,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然而,苏云昭心中清楚,皇帝那句“朕记下了”,绝非虚言。他只是将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待更好的时机罢了。而经此一事,她苏云昭的名字,恐怕已真正进入后宫诸位大佬的视野,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她走出漪兰殿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余晖将宫殿染上一层血色,瑰丽却带着一丝凄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