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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断界山脉。

这里是艾瑞亚王国的极北边境,再往北,就是终年被暴风雪笼罩的无人区。寒冷像是一把剔骨的刀,日夜不停地刮着这座黑色的山峰。这里没有树,没有草,只有坚硬如铁的黑岩,和呼啸而过的狂风。

德雷克·碎誓者坐在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

他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破碎板甲,而是披着一件厚重的白色熊皮大衣,手里拿着一个银质的酒壶。风吹乱了他那一头灰白色的长发,露出了额角那道横贯半张脸的陈旧伤疤。

他的脚下,是万丈深渊。云海在下方翻滚,偶尔露出嶙峋的山脊,像是一条条巨龙的脊骨。

他在等。

或者说,他在“听”。

风里带来了一些东西。

那是从遥远的南方——从数千里之外的骸骨平原,甚至更远的王都飘来的气息。

对于普通人来说,风只是风。但在德雷克这个已经将灵魂献祭给混沌、游走在法则边缘的堕落圣骑士耳中,风是信息的载体,是世界脉搏的震颤。

“嗡……”

空气中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律动。

那是某种规则被改写后留下的余韵。

德雷克拿着酒壶的手停在半空。他微微侧过头,那双灰色的、仿佛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南方的天际。

那股律动很温暖,很平和。它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温柔地覆盖了整片大陆。在这张网里,所有的恐惧、疯狂、混乱,都被一种奇异的“和谐”所抚平。

那是光。

但又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刺眼的神圣之光。

那是一种像水一样流动、像弦一样震颤的光。它连接着每一个灵魂,让它们在同一个频率上共鸣。

“呵。”

德雷克突然笑了一声。

他仰起头,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却烧不热他眼底那片结了冰的冷漠。

“赢了啊。”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撕碎。

“凯兰……我的老朋友。你终究还是做到了。”

“你杀死了那个吃人的怪物。你把那个自以为是的大审判官变成了石头。你甚至……”

德雷克伸出手,虚空抓了一把那股残存的律动。

“甚至把自己,变成了新的‘法则’。”

身后传来一阵积雪被踩碎的声音。

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身影走了过来。那是他的副官,一名因研究禁忌魔法而被法师塔除名的堕落奥术师,维克多。

“大人。”

维克多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剃刀’传回了最后的消息。”

“不用念了。”

德雷克摆了摆手,头也没回。

“我都知道了。”

“沃拉克死了。神格崩塌,意识消散。那个蠢货法比安也跟着一起完蛋了。”

“马尔萨斯被抓了。凯兰带着他去了悔罪堡。估计是要演一出‘迟来的正义’这种无聊的戏码。”

维克多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敬畏。

“是的,大人。正如您所说。”

“但是……”维克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剃刀说,凯兰使用的那种力量……那种能切断精神链接、能引起灵魂共鸣的力量,非常可怕。我们的‘自由军’……很多兄弟在感受到那股波动后,甚至产生了动摇。有人说那是……那是真正的救赎。”

“救赎?”

德雷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转过身,从巨石上跳了下来。那件熊皮大衣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像是一只展翅的白鹰。

他走到维克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施法者。

“维克多,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因为自由。”维克多结结巴巴地回答,“因为在法师塔,他们限制我的研究,他们说我是疯子……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追求奥术的极致。”

“没错,自由。”

德雷克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那柄从未出鞘的黑剑。

“那么,你觉得凯兰现在的做法,给你自由了吗?”

维克多怔住了。

他回想起那股扫过大地的波动。那股温暖、平和、让人想要下跪忏悔、想要拥抱彼此的波动。

在那一瞬间,他确实感到了安宁。

但他同时也感到了一种……恐惧。

因为在那一刻,他不想再研究禁忌魔法了。他想回家,想种田,想做一个“好人”。

那个“想做一个好人”的念头,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那股波动强加给他的。

“看懂了吗?”

德雷克看着维克多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嘴角的笑容变得愈发讥讽。

“这就是凯兰所谓的‘救赎’。”

“沃拉克是用淤泥和病毒,强行控制你的肉体,把你变成他的奴隶。”

“马尔萨斯是用恐惧和火刑架,强行压制你的思想,把你变成他的信徒。”

“而凯兰……”

德雷克转过身,看向南方,眼中的寒意比这断界山的风雪还要刺骨。

“他比那两个蠢货都要高级。”

“他用‘爱’,用‘理解’,用‘共鸣’……编织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在这张网里,没有争吵,没有仇恨,甚至没有私欲。每个人都为了别人活着,每个人都因为理解了别人的痛苦而变得高尚。”

“多么完美的世界啊。”

“可是维克多……”

德雷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一条在耳边吐信的毒蛇。

“如果一个人,连恨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连自私的念头都被‘共鸣’给净化了……”

“那他还是人吗?”

“那只不过是一群……被幸福喂饱了的家畜罢了。”

维克多浑身一震,冷汗瞬间湿透了背后的黑袍。

他惊恐地看着德雷克。

在这个堕落圣骑士的眼中,他看到的不是对胜利者的嫉妒,也不是对力量的渴望。

而是一种……对“神”的绝对憎恨。

在德雷克看来,无论是光明的神,还是黑暗的神,甚至是凯兰这种成为了“世界意志代行者”的英雄……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在试图给这个世界制定规则。

而德雷克·碎誓者,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打破所有的规则。

“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维克多小心翼翼地问道,“现在凯兰势头正盛,整个王国都把他奉为神明。我们的‘自由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无法……”

“谁说我们要和他打仗了?”

德雷克嗤笑一声,重新拧开酒壶,灌了一口酒。

“和他拼刺刀?那是马尔萨斯那个莽夫才干的事。”

“既然凯兰想要建立一个完美的、充满秩序的‘神国’……”

“那我们就给他一点……小小的‘惊喜’。”

德雷克走到悬崖边,伸出手,掌心向下。

一股漆黑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混沌能量,从他的指尖缓缓流出。

这股能量没有落地,而是违背重力地悬浮在半空,慢慢凝聚成一个复杂的、不断变换形状的几何符号。

那是他在沃拉克死后,从那些破碎的空间裂隙里“收集”到的东西。

不是力量。

而是一个坐标。

一个通往“外面”的坐标。

“沃拉克那个蠢货,守着一座金山要饭。”

德雷克看着那个符号,眼神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它以为自己是个吞噬者,其实它只是一把钥匙。”

“法比安的研究笔记里提到了‘门’。沃拉克的本质,就是用来打开这扇门的生物钥匙。”

“现在钥匙碎了,门关上了。”

“但是……”

德雷克的手猛地一握。

那个黑色的符号瞬间崩碎,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被风吹向了四面八方。

“只要墙上有裂缝,风就能钻进来。”

“凯兰能连接人心,能共鸣灵魂。”

“那如果是……一种连灵魂都能扭曲的‘思想’呢?”

德雷克转过身,看着维克多。

“传我的命令。”

“让所有潜伏在王都、新生平原、甚至各个偏远小镇的‘自由军’成员,停止一切武装活动。”

“把武器扔了,把铠甲脱了。”

“让他们去酒馆,去广场,去学校,去那些刚刚失去亲人、内心空虚的人身边。”

“去告诉那些人……凯兰的秩序是枷锁。去告诉他们……只有绝对的自我,才是真正的活着。”

“去散播怀疑,去散播贪婪,去散播……对‘神’的不信任。”

维克多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要发动一场……思想的瘟疫?”

“没错。”

德雷克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震得积雪簌簌落下。

“凯兰能净化瘟疫,能净化亡灵。”

“但他净化不了一个人想‘要更多’的欲望。”

“当人们开始怀疑那张完美的网,当人们开始想要挣脱那种令人窒息的‘共鸣’时……”

“凯兰的力量就会衰弱。”

“而那个时候……”

德雷克的目光越过维克多,看向了更北方的、那片被暴风雪遮蔽的禁地。

在那里,在世界的尽头。

有一处连上古巨龙都不敢靠近的、真正的大地伤疤。

那里是艾瑞亚世界的“极点”,也是地脉最薄弱的地方。

“我们就去那里。”

德雷克收起笑容,眼神变得无比冷酷。

“去把那扇门……给砸开。”

“既然这个世界容不下一个真正自由的人……”

“那就让它……换个主人。”

……

风更大了。

暴风雪开始降临。鹅毛般的大雪瞬间吞没了断界山脉,将那黑色的岩石覆盖在一片惨白之下。

德雷克最后看了一眼南方。

在他的视野尽头,仿佛能看到那个金发的身影,正骑着马,走向悔罪堡。

“去吧,凯兰。”

“去享受你那短暂的胜利吧。”

“去当你那个万人敬仰的救世主吧。”

“我会在这里看着你。”

“看着你一步步走上神坛……然后再亲手把那个神坛,连同这个虚伪的世界一起……”

“炸个粉碎。”

德雷克转过身,大步走向风雪深处。

那件白色的熊皮大衣很快就融入了雪地,再也分不清彼此。

只有那个被他随手扔在巨石上的银酒壶,在风雪中发出“叮当”的脆响。

酒壶的表面,倒映着灰暗的天空。

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寂静。

而在酒壶旁边,一行被酒液在石头上写下的字迹,正在迅速结冰。

那不是什么豪言壮语。

也不是什么邪恶咒语。

那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词:

【自由】。

……

与此同时。

数千里之外。

正在策马疾驰的凯兰,突然勒住了缰绳。

希律律——!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

“怎么了?”

旁边的塞拉斯吓了一跳,赶紧拉住自己的马,警惕地看着四周。

“有埋伏?”

游侠的手已经摸到了匕首上,那双锐利的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荒草和乱石。

这里是一片荒芜的戈壁,距离悔罪堡还有半天的路程。四周空荡荡的,连只兔子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凯兰没有说话。

他坐在马上,眉头紧锁,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和不安。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

他体内的“光弦”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那不是因为感知到了敌人。

也不是因为感知到了危险。

而是一种……寒意。

一种仿佛被什么东西从极远的地方,死死盯住的寒意。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站在温暖的火炉旁,却突然有人打开了身后通往冰窖的门。

“凯兰?”

塞拉斯见他不说话,有些担心地凑了过来,“是不是伤还没好利索?要不歇会儿?”

凯兰深吸一口气,那种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事。”

他摇了摇头,驱散了心中的阴霾。

也许只是错觉。

也许是连续赶路太累了。

又或者……

凯兰抬起头,看了一眼北方的天空。那里云层厚重,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塞拉斯。”

“嗯?”

“你之前说,德雷克在收集裂痕?”

“是啊。”塞拉斯点了点头,“剃刀是这么说的。那家伙像个捡破烂的,专门找那种空间不稳定的地方钻。”

“他收集那东西干什么?想造个炸弹?”

“不清楚。”

凯兰收回目光,重新握紧了缰绳。

“不管他想干什么……我们都得加快速度了。”

“我有种预感。”

“我们和他的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驾!”

凯兰低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

战马发力,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卷起一路烟尘。

塞拉斯耸了耸肩。

“真是个操心的命。”

他嘟囔了一句,也一挥马鞭,紧紧跟了上去。

在他身后的包裹里,马尔萨斯的水晶依然在散发着微弱的黑气。

而在更远的地方,在看不见的阴影里。

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悄然张开。

不是凯兰的共鸣之网。

而是一张名为“自由”,实为“毁灭”的……捕神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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