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枚焦黑的“朔风”虎符残片,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沈月曦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指尖传来的冰冷金属触感,与脑海中那个近乎疯狂的猜想相互碰撞,让她遍体生寒。
朔风营,周珩最精锐、最神秘的嫡系部队,其调兵信物的一半,出现在曾疑似用于交接或藏匿物品的西郊火场附近,上面还带着新近断裂的痕迹。而烧焦的羊皮碎片上模糊的“接应……北……”字样,更是将最可怕的指向,隐约勾勒出来。
周珩想干什么?假借抵御北狄之名,行与敌合谋之事?以“朔风营”为媒介,与北狄军队“接应”,演一场“苦战”的大戏,实则趁机攫取更大权柄,甚至……引狼入室,颠覆朝廷?
这个念头太过骇人听闻,若非接连发现的重重疑点,沈月曦几乎不敢相信,一国之边军统帅,竟敢行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叛逆之举!但联想到周珩的野心,其与北狄使者可能的勾结,安平侯府、靖国公府的卷入,以及那批失踪的弩机部件和图纸……这一切,似乎又都在为这个最黑暗的猜测提供着注脚。
“此事,绝不可外传。”沈月曦将虎符残片和羊皮碎片重新放回铁盒,紧紧扣上,声音低沉而决绝,“参与发现的几人,务必封口。此物,由哀家亲自保管。”她必须谨慎,在没有确凿证据链之前,这个消息一旦泄露,无论真假,都可能引发边军哗变、朝野震荡,甚至给周珩借口提前发难。
“是!”那名暗桩深知利害,肃然应道。
“继续扩大对西郊火场及周边区域的秘密搜查,尤其是河沟上下游、可能藏匿物品或人员踪迹的地方。但动作要更隐秘,避开一切可能的目光。”沈月曦补充道。她直觉,那里可能还埋藏着更多秘密。
暗桩领命退下。沈月曦将铁盒锁入自己寝殿最隐秘的暗格,心绪却久久无法平静。她走到书案前,摊开纸张,试图将已知的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勾勒出周珩可能的全盘计划。
假设周珩真与北狄左贤王部有密约:北狄出兵,制造边关危机;周珩以“御敌”之名,调动朝廷资源,壮大自身,并将最忠于朝廷的其他边军力量消耗在与狄人的“血战”中;同时,利用“朔风营”等嫡系部队,与北狄进行某种程度的“配合”或“默契”,控制战局发展;待朝廷疲敝、威信受损、内部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他再以“挽狂澜于既倒”的救世主姿态,或许联合朝中党羽,甚至推出某个“晋王后裔”之类的傀儡,行废立或清君侧之事……而北狄,则可获得实际的土地、财富、乃至军工技术作为报酬。
好大一盘棋!好狠毒的心肠!若真如此,他将国家边防、将士性命、朝廷威信乃至天下苍生,都当成了他实现个人野心的赌注和筹码!
愤怒如同岩浆在她胸中翻腾,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亟待破局的焦灼。阻止他!必须阻止他!但如何阻止?直接揭穿?证据不足,且会立刻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暗中破坏他的计划?他的计划核心在西北,在战场,她鞭长莫及。从内部瓦解?靖国公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但分量够吗?
就在她苦苦思索之际,冯保引着韩七再次求见,这次韩七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娘娘,有动静了!”韩七压低声音,“我们按您的吩咐,在几个隐秘渠道放出了‘有顶级军械图谱急于脱手,只认北地大买家’的风声。果然,今日午后,有一个自称‘范阳来的皮货商’通过中间人递话,表示‘极有兴趣’,愿意出高价,但要求先验看一小部分‘样品’,并坚持要在城外‘安全’的地方交易,时间定在明晚子时,地点是东郊废弃的十里亭。”
鱼儿上钩了!沈月曦精神一振:“可查明那‘皮货商’的底细?”
“正在查。此人三日前入住东市‘悦来客栈’,登记身份是范阳行商,但口音略带西北腔,随行有两名伙计,皆沉默寡言,目露精光,似是练家子。我们的人暗中监视,发现他们今日曾悄悄去过南城一处小寺庙,那里香火稀落,常有游方僧人或异乡人挂单。”韩七禀报道,“已加派人手盯住寺庙和客栈。”
“很好。”沈月曦沉吟,“明晚交易……他们定然有所防范,甚至可能是陷阱。但我们不能不去。韩七,你亲自挑选最精干可靠的人手,提前秘密埋伏于十里亭周围,要确保能控制局面。对方要求验看‘样品’……我们自然没有真的弩机图,但可以准备一份足以乱真的仿制品,关键部位做些手脚。交易时,设法活捉对方主要人物,至少要弄清他们的真实身份和意图,是否与失踪的狄使或图纸有关。”
“属下明白!定当周密布置,确保万无一失!”韩七眼中闪过厉色。
“切记,首要目标是获取信息和线索,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杀人,尤其要留活口。”沈月曦叮嘱,“对方很可能也是死士,一旦事败即自尽,需防此着。”
“是!”
安排完“钓鱼”之事,沈月曦又问起对靖国公府施压的进展。
“消息已经通过一个‘醉酒失言’的茶楼伙计,‘无意间’传到了靖国公府一个常去买茶叶的管家耳中。据内线观察,那管家回去后不久,靖国公便匆匆召见了其最信任的幕僚,闭门密谈近一个时辰。随后,府内加强了戒备,后门处黄昏时有生面孔的小轿悄悄进入,停留约两刻钟后离去,轿子遮掩严实,未能看清来人。”韩七汇报道,“我们的人正在追踪那顶小轿。”
靖国公果然慌了!他急于与人商议对策,那顶神秘的小轿里,会是谁?是周珩在京城的其他代理人?还是北狄使者残留的联络人?
“继续盯紧靖国公府,尤其是夜间动静。另外,查一查靖国公府近年来的账目往来,尤其是大额支出和来源不明的收入。”沈月曦道。经济问题往往是勋贵豪门最薄弱的环节之一。
处理完这些,天色已近午夜。沈月曦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但头脑却异常清醒。明日,东郊十里亭的交易,将是一场危险的试探;靖国公府的反应,可能牵出更多线索;而西北前线的战报,依旧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她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秋夜的寒风灌入,带着深重的露水气息。京城在这寒夜中沉睡,却不知有多少人像她一样无眠,在黑暗中谋划、算计、等待着黎明,或者……等待着最终爆发的时刻。
疑云重重,杀机四伏。
但她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风暴来临的深宫妇人。
执棋之手,已然落下。
下一步,该轮到对手,应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