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正阳的谈话告一段落后,陆离立刻给阿积拨了电话。
听筒那头的背景音有些嘈杂,阿积的声音压得有点低,但很清晰:“建军哥说,想先和你见一面。他做事一向谨慎。”
陆离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正好,我也想见见他们。你约个时间地点,最好就在我们自己的地方。”
“明白。老房子那边的茶餐厅?”
“嗯,就那里吧。”
电影里只是表现出王建军的身手很好,枪法也很准,对弟弟非常爱护,而王建国则只有一个死亡镜头而已,所以这俩人到底品性如何,还需要她亲自去看看。
陆离的饮食业现在已经做的很大了,她的酒楼开了三家,都在繁华地带,茶餐厅就更多了,几乎遍布港岛,但只有这里的这家店面一直没有改变装修风格,还是最初的样子。
店门口那串贝壳风铃依旧,被推门的风带起一阵细碎清响。
空气里弥漫着烘烤黄油、咖啡和炖煮牛腩的浓郁香气。
这里的人一如既往的多,喧闹嘈杂,烟火气十足。
武兆南几乎把这里当成了基地,他手下兄弟、附近街坊,很多人认识陆离,自然也认识陆离身边的人。
阿积领着王建军兄弟俩一进门,招呼声就此起彼伏。
“呦,是阿积啊!很久没来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扯着嗓子喊道。
阿积随意地摆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熟稔:“一直陪着大小姐,没什么时间过来。”
“哈哈哈哈,阿离那丫头今天来不来啊?都有点想那丫头了!”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伯笑着问,这是看着陆离长大的老邻居忠叔。
“大小姐等会儿就过来。武哥呢?”阿积环视了一圈闹哄哄的大堂,没见到武兆南的身影。
“小武他哪里闲得住,到处跑着挣钱啊!”忠叔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不解和熟稔的抱怨,“要我说阿离给他的工资完全够用嘛,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死认钱!”
阿积没接这话茬,只道:“那我先带人上去了。武哥回来麻烦告诉他一声,我们在楼上。”
他转头又对门口负责招呼的小弟扬声道:“让大家随便吃,这顿我请!”
“谢啦啊!”
“阿积够意思!”
大堂里响起一片笑声和道谢声,气氛热烈。
阿积这才领着沉默的王建军和王建国往楼梯走去。
王建军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楼下那群形形色色、大声谈笑的人,将他们松散的状态、肆意的姿态尽收眼底。
王建国跟在他哥身边,眼里则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这些人看起来散漫无序,就是港岛所谓的社团?如果都是这个水平,他觉得自己也能混出头。
阿积敏锐地捕捉到王建国眼中那抹一闪而逝的鄙夷,在领着两人上楼的间隙,他脚步未停,只是侧过头,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音量,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楼下大多是街坊老友,有些人只是挂个蓝灯笼的名,算不上真正的社团人员。”
王建军闻言,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楼下喧闹的人群,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王建国则抿了抿嘴,没说什么,但那丝轻慢似乎收敛了些。
到了三楼客厅,王建军的目光再次投向楼梯口下方隐约传来的嘈杂声,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转向安静站在一侧的阿积,语气里带上了点闲聊式的打趣:“一直听你喊‘大小姐’,港岛这边,果然和内地不一样啊。现在还保存这么……嗯,老派的称呼?”
阿积愣了一下。
其实陆离从未规定手下人如何称呼她。
阿布和他习惯喊“大小姐”,武兆南高兴时或正式场合也会这么叫,生哥那些更亲近或地位特殊些的,有时直呼“阿离”,生意场上的伙伴或部分下属则称“陆小姐”、“老板”或“董事长”。
但阿积自己,从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喊,并且固执地沿用下来。
他觉得这个称呼,比起其他,更能清晰地界定他想跟随她、护卫她的那份纯粹职责与位置。
不过这些小心思,他自然不会和王建军细说。
阿积只是简单回了句:“习惯了。”
王建军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深究。
他的目光从阿积身上移开,开始打量这间略显陈旧的三楼。
家具是厚重的实木,边角被岁月磨得光滑,墙纸有些泛黄,但收拾得整洁。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靠墙一处用红木精心雕琢的神龛上。
神龛前香烟袅袅,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个黑底金字的灵位。
最前方,并非牌位,而是并排摆放着两张镶在黑框里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男女看起来不算年轻,眉目含笑,依稀有陆离的影子——是她的父母。
神龛前的鎏金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插着些尚未燃尽的线香。
供盘里的苹果、橙子新鲜饱满,色泽明亮,显然是每日更换。
这里虽处闹市茶楼之上,却自有一方庄严肃穆的清静,被小心维护着。
王建军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在神龛前驻足。
王建国见状,也默默起身跟了过去。
阿积也走了过来,从神龛旁拿起一束线香,就着长明灯的火焰点燃,分成三缕,自己留了一缕,将另外两缕分别递给王建军和王建国。
他的动作自然熟练,仿佛已做过无数次。
王建军接过线香,手指捏着那细长的竹签,神情变得郑重。
他看了一眼照片中那对夫妇,又看了一眼阿积。
阿积低声道:“是大小姐的父母。不过,我没有见过。”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
王建军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他持香在手,与弟弟王建国一起,面对灵位,微微躬身,神情肃穆地拜了三拜。
然后上前一步,将线香稳稳地插入那满是香灰的炉中。
细烟笔直升起,融入先前淡淡的烟雾里。
阿积也同样恭敬地拜祭、上香。
做完这一切,三人都没有说话。
楼下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只有香火明灭,以及一种无声的静默在流淌。
这简单的仪式,无关其他,只是一种对逝者的尊重,以及对“大小姐”陆离背后故事的某种无声触及。
王建军重新坐回沙发上时,脸上的线条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些许。
他看着桌上茶杯,没有再问什么。
有些东西,不需要言语,已能窥见一二。
这间“老房子”,这位“大小姐”,似乎并不仅仅是他最初预想的那种模样。
回到沙发上,王建军看着桌上阿积刚续上热水的杯子,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深思:“我最初还以为,你的老板是出身港岛的大家族,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提起陆离,阿积脸上那层惯常的淡漠似乎被杯子里的热气熏开了一丝缝隙,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骄傲:
“我家大小姐才不是那些没用的家伙,不靠家里根本成不了事。大小姐全凭自己挣到现在这份家业,而且只用了两年多时间。就连报纸上也经常有她照片,夸她是商业奇才呢!”
王建军有些意外地看了阿积一眼。
他记得阿积小时候就很皮,性子执拗,话不算多。
再见时,阿积比小时候更沉默,但那种沉默里多了一种对周遭人事的疏离与懒怠,仿佛不愿与不相干的世界多费唇舌。
他们之前也问过他这些年怎么过的,这小子回答得异常简洁,近乎敷衍。
没想到,一提起这位“大小姐”,他的话立刻密了起来,连表情都生动了不少,骄傲、维护,甚至有点与有荣焉的感觉。
王建军听着阿积明显比平时多出不少的话语,看着他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的那点骄傲神情,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还有一点淡淡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笑意。
这小子分明就是……
王建军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隐去眼里的笑意,但目光却落在阿积脸上,“全凭自己,两年多?听起来……很厉害。”
王建国也看向阿积,他哥话少,他更少,此刻只是默默听着,但眼神里的好奇意味浓了些。
阿积提起陆离的事就会控制不住,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尤其是对着王建军兄弟——他们以后很可能要共事,了解大小姐的为人,本就是应该的。
“没错!”他应了一声,似乎觉得刚才的形容还不够具体,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开始就是这间茶餐厅,大小姐亲自在后厨帮忙,在前面招呼客人,什么都做。后来……”
他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陆离创业的故事讲给王家兄弟听,虽然他讲不出那种曲折离奇,但足以让经历过世事的王家兄弟想象出其中的不易。
王建军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想起刚才楼下那些对陆离态度亲昵自然的街坊,想起这间保留着旧貌、香火不断的茶餐厅,再结合阿积的话。
一个年纪轻轻、没有家族倚仗的女子,在龙蛇混杂的港岛,赤手空拳打下这片基业,还让手下人如此信服……这绝非仅仅“厉害”二字可以概括。
“报纸上夸她是商业奇才?”王建军重复了一句,这次语气里带上了点玩味,“树大招风,名声太响,未必是好事,没人找她麻烦吗?”
阿积点点头,神色也严肃了些:“是。所以布哥,武哥,还有其他人……我们都在大小姐身边。”
他没有说“保护”之类的词,但意思很清楚。
名声带来了机遇,也必然招来觊觎和麻烦,可这些故事里出现的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来守护这位大小姐。
王建军看了弟弟一眼,王建国也几不可察地颔首。
他们都是经历过风雨的人,陆离能在短时间内闯出名头,并且让手下人心甘情愿地拼命,其能力和手腕以及她的人品,恐怕远比报纸上那些光鲜的称号更值得他们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