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在星海中平稳滑行,舱内的微光透过舷窗,洒在堆积的杂物箱上。
幽影难得无事可做,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箱角,竟摸出一副落了薄尘的画架,还有几管未开封的颜料和画笔。
他盯着那套东西看了半晌,黑雾轻轻翻涌,将画架从杂物堆里勾出来,稳稳立在客厅中央。
没有刻意开灯,只借着舷窗外的星云微光。
他坐下,拆开颜料管,指尖蘸了浓稠的黑,又混了一抹极深的红。
知更鸟的房间还静悄悄的,她大概还在睡懒觉。
幽影的动作很轻,画笔落在画布上,没有一点声响。
他今天没碰那团黑雾毛线,也没想着织什么猫爪挂件,只是就着微光,一笔一笔地画。
他画得很慢,先勾勒出肩线的利落弧度,再顺着脖颈往下,细细描出清晰性感的锁骨。
他着重晕染发梢,那抹红不是寻常的红,是浸过血、淬过星尘的暗红,在微光里泛着冷冽的光泽。
下颌线的棱角被他画得恰到好处,带着少年人的锋利,又藏着几分尚未被杀戮磨平的锐气。
可当画笔停在本该是脸的位置时,他顿住了。
黑雾在他指尖微微颤动,颜料滴落在画布上,晕开一小片黑。
他记不清自己以前的脸,他从记事起就只知道自己是个黑雾组成的怪物。
那些画面早就被鲜血和痛苦冲刷得模糊,只剩下一个轮廓,一个没有五官的影子。
他没有停顿太久,只是将画笔放下,任由那块空白留在画布中央。
画布上的人,红发梢,窄肩,锁骨分明,下颌线完美得像用刀刻出来的,偏偏没有脸。
那是还没被黑雾吞噬、还没变成怪物的他,是几百个琥珀纪前,尚未被无尽杀戮缠上的自己。
天边泛起浅淡的晨光时,知更鸟揉着眼睛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客厅中央的画架,还有坐在画架前的幽影。
她脚步放轻,凑过去看,看清画布上的人时,眼睛倏地睁大。
“这是……”
幽影没抬头,手里的画笔蘸了新的颜料,正准备换一块空白画布,沙哑的气泡音比平时更轻。
“以前的我。”
知更鸟愣住了,她看着画布上那个没有脸的身影,看着那抹刺眼的红发梢,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这位活了万年的保镖,也有过这样干净的模样,干净到连自己的脸,都成了岁月里模糊的影子。
她没有追问,只是蹲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他画。
幽影没有把画架收起来,他就这么画啊画。
一张画布铺满,就换另一张。
画里的人始终没有脸,却有不同的姿态——有的倚在星际舷窗边。
有的站在荒芜的星球上,有的指尖捏着一支尚未凝成黑雾的笔。
红发黑衫的轮廓在画布上不断重复,像在打捞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碎片。
知更鸟看着他一幅接一幅地画,看着晨光漫过画布,又看着星光落满画架。
突然觉得,这些没有脸的画,比任何完整的肖像都更动人。
她没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去厨房热了两杯温牛奶。
一杯放在他手边,一杯捧在自己手里,陪着他在客厅的微光里,守着那些关于“以前”的碎片。
————————
星舰客厅里,画布堆了半面墙,每一张都画着那个红发无脸的身影。
幽影握着画笔,指尖的红颜料还没干透,舷窗外的星云正缓缓飘过。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带着点慌乱的颤抖。
他抬眼,就见知更鸟举着手机站在门口,屏幕亮得刺眼,血红色的标题像一道疤,刻在上面——【罪恶之星大屠杀】。
“幽……幽影”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手机都在晃。
“这些……是你干的吗?”
幽影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扫过那些冰冷的数字。
死者85亿,幸存者5000万,凶手无迹可寻,幸存者拼凑出的唯一线索,是一个单词——黑雾。
下方的小字注解密密麻麻,知更鸟慌忙滑动屏幕,才看清一行被忽略的标注。
该星球为星际通缉犯聚居地,居民身份均登记在星际高危通缉名单中。
知更鸟攥着手机的手指泛白,心脏跳得像要炸开,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就是幽影做的事吗?85亿通缉犯……他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些画里的干净少年,和这场屠杀的凶手,真的是同一个人?)
她看着画布上那些红发无脸的轮廓,突然觉得那抹血红的发梢,像极了新闻里描述的血色残阳,刺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幽影放下画笔,黑雾在他指尖轻轻翻涌,又缓缓平复。
他盯着屏幕上的标题,藏蓝竖瞳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疑惑,心里的念头清晰而冰冷。
(这是?屠杀?但不是我干的)
几百个琥珀纪里,他杀的从来都是通缉犯,是双手沾血的恶徒,罪恶之星的名字他没听过,到时候他应该还在沉睡。
黑雾是他的力量,可这个词,也能被别人冒用,或是有人在模仿他的手法。
黑雾是他的力量,可这个词,也能被别人冒用。
他没急着解释,只是看着知更鸟发白的脸,看着她眼里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指尖的画笔轻轻一顿,一滴红颜料落在画布上,晕开一小片,像一滴凝固的血。
“不是。”
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沙哑的气泡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打破了舱内的死寂。
知更鸟僵在原地,手指还停在手机屏幕上,那行“星际通缉犯聚居地”的小字刺得她眼睛发酸。
85亿,哪怕全是穷凶极恶之徒,这个数字也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抬头看向幽影,对方依旧是那副漠然的模样。
黑雾在他指尖安静地盘旋,和新闻里描述的“吞噬一切的黑雾”截然不同。
“可……可他们说凶手的线索是黑雾。”
她的声音依旧发颤,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混乱。
“除了……,还有能操控这种力量?”
幽影没应声,只是看着她。
知更鸟咬了咬唇,攥着手机的手松了松,终究没再多问,转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舱门合上的声响很轻,却在寂静的客厅里荡开一丝涟漪。
客厅里只剩幽影一人,画布上的红发无脸身影在星云微光里沉默着。
他缓缓抬手,黑雾卷过桌上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停留在那篇《罪恶之星大屠杀》的新闻页面。
他的目光掠过冰冷的数字,还未等滑动屏幕,一股汹涌的意识便毫无征兆地撞进他的脑海——
那是一片被血色浸透的城市,残垣断壁间堆满扭曲的尸体。
暗红的海水漫过街道,腥味几乎要冲破意识的屏障。
半空之中,一道身影悬浮着,手中雾气镰刀泛着森冷的光。
身披的斗篷由无数黑色雾气器官碎片拼凑而成。
斗篷尾部更可怖,无数惨白的手臂从雾霭中伸出,后面的人抓着前面人的脚踝,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血红色的海洋深处。
而那人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一片扭曲跳动的黑色乱码,和波尔卡?卡卡目如出一辙。
紧接着,一段黏腻又诡异的低语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带着腐烂的气息,挥之不去:
【“滴答”、“滴答”,从腐烂走向鲜芳吧,直到尽头再回到过去,“滴答”、“滴答”】
强烈的杀戮欲与暴戾的情感瞬间席卷了幽影的四肢百骸,远比万年里任何一次痛苦都要汹涌。
黑雾不受控制地翻涌、暴涨,客厅里的画布被尽数掀飞,颜料四溅,画架轰然倒地,连星舰的舱壁都在微微震颤。
这股情绪太过强大,强大到他根本无从抵抗,只能任由那股毁灭的冲动冲击着神经,藏蓝竖瞳里短暂地泛起猩红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股意识终于缓缓退去时,幽影才重重地喘息了一声,黑雾慢慢收敛,却依旧在他指尖不安地颤动。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空白的影像区域,藏蓝竖瞳里翻涌着冰冷的杀意。
沙哑的气泡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戾气,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
“我讨厌脸上有马赛克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