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城的粮草大营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头皮发紧,三百名民壮正扛着麻袋往帐篷里搬粮,麻袋上 “大同官仓” 的印记被汗水浸得模糊,沉甸甸的小米在袋中晃出沙沙声响。粮官周显站在帐口的秤旁,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每过一袋粮都要高声报数,声音被热浪烤得发哑:“第三十二队,小米五十石,斤两足!记账!”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尘烟卷着热浪扑过来。周显抬头望去,只见李如松的亲兵队长陈武勒马停在营前,甲胄上还沾着贺兰山的沙砾。“周粮官,李将军让我来取五百石干粮和两百坛水,半个时辰后就得装车出发。” 陈武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调粮令牌,黄铜令牌上刻着的 “平叛总兵府” 字样在阳光下泛着光。
周显接过令牌验了验,却没立刻传令,反而拉着陈武走到帐角阴凉处,压低声音道:“陈队长,不是我不给你调,是真的有点紧。昨天赵大人从山西调的粮刚到,还没来得及入仓,就被麻贵将军的人拉走了三百石,说是要去袭扰哱拜的粮道。现在帐里的存粮,只够大营支撑五日了。”
陈武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刚从贺兰山回来,李宁的铁骑在三关口守了半个月,将士们的干粮都换成了掺着沙土的饼子,水囊里的水也带着苦味。要是再断了补给,别说守住隘口,恐怕不等蒙古人来攻,士兵们就得先乱了阵脚。“周粮官,这可不行。李将军说了,贺兰山是重中之重,要是托克托的骑兵冲过来,咱们的火炮都没力气填药。”
他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车轮碾地的轰隆声。二十辆牛车排成一列,在尘烟中缓缓驶来,车辕上插着的 “户部转运” 旗号格外醒目。赶车的驿卒满脸是汗,见到粮营的旗帜就高声呼喊:“周粮官!大同来的粮车到了!足足两千石,还有五百坛清水!”
周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拉着陈武就往粮道跑。牛车刚停稳,他就爬上第一辆车,扯开麻袋的绳结 —— 金灿灿的小米滚了出来,颗粒饱满,没有半点沙土。“真是及时雨!” 他拍着麻袋大笑,“陈队长,你看,赵大人的粮车比咱们算的还早到一天!”
陈武也松了口气,看着驿卒们卸粮的身影,突然想起出发前李如松说的话:“别小看这些粮草,赵焕的转运队,比咱们的骑兵还可靠。” 当时他只当是将军安慰人心,此刻才真正明白,那句夸赞背后藏着多少底气。
此时的大同府转运司内,赵焕正对着舆图发脾气。他将一本账册摔在案上,账页散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数字。“朔州驿丞是怎么回事?粮草晚了两个时辰才出发,要是误了军情,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站在下方的驿传道台吓得脸色发白,躬身道:“赵大人息怒,朔州那边是因为突降沙尘,路被埋了,驿卒们是连夜清路才赶上来的。小的已经让人打了他三十大板,罚他半年俸禄。”
赵焕的怒气稍缓,手指点在舆图上的朔州位置 —— 那里是大同到固原的必经之路,也是风沙最频繁的地段。他拿起一支朱笔,在朔州旁画了个圈:“传我的命令,让朔州驿丞在沿途多挖几个避沙坑,再备上二十辆清沙车,下次再延误,别说是三十大板,直接押解京城问斩!”
“小的遵命!” 道台连忙应下,退了出去。
赵焕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案上的圣旨 —— 那是朱翊钧亲笔下的谕旨,墨迹还带着几分刚劲:“宁夏平叛,粮草为根本。沿途驿丞、粮官,凡延误一日者斩驿丞,延误三日者斩转运使,若赵焕督办不力,朕亦不轻饶。” 每次看到 “朕亦不轻饶” 五个字,他都觉得后颈发凉。
作为户部尚书,赵焕一辈子跟粮草打交道,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压力巨大。李如松的五万大军,每天要消耗三千石粮食、两千斤火药、五百坛清水,这还不算伤兵用的药材和马匹的草料。从山西、陕西、甘肃三地调粮,沿途要经过二十七个驿站、九处险道,稍有差池就会误了军情。
“大人,京城来的密信。” 书吏捧着一封封好的信函走进来,信封上盖着 “御书房” 的火漆印。
赵焕连忙拆开,里面是朱翊钧的亲笔信,字迹比圣旨上的更随意些,却字字恳切:“赵卿,朕知转运之难,但前方将士以命相搏,粮草绝不可断。朕已命兵部调两千兵丁,协助你守护粮道,若遇盗匪或叛军劫粮,可先斩后奏。另,赏你户部白银万两,用于安抚沿途驿卒。” 信末还画了个小小的粮仓图案,像是帝王难得的俏皮。
赵焕看着信,眼眶微微发热。他知道,皇帝看似严苛的圣旨背后,是对前方将士的牵挂,也是对他的信任。他将信贴身藏好,转身对着书吏道:“传旨下去,给沿途每个驿站的驿卒加发三两银子,让他们吃饱穿暖,好好干活。另外,让兵部派来的兵丁分成两队,一队护送粮车,一队在险道巡逻,绝不能让粮车出半点差错。”
书吏刚要退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满身是血的驿卒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跪在地上哭喊:“大人!不好了!石嘴山那边有叛军劫粮,粮车被烧了三辆,押运的兵丁死了五个!”
赵焕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石嘴山是宁夏中卫的门户,也是粮车进入固原的最后一道关隘,那里居然出现了叛军?他立刻走到舆图前,手指落在石嘴山的位置 —— 那里离哱拜的老巢灵州不远,想必是哱拜派来的人,想断了明军的粮草。
“传我的命令,让固原的麻贵将军派一千骑兵去石嘴山,务必全歼劫粮叛军!另外,让后续的粮车改走韦州道,绕开石嘴山,同时通知韦州驿丞,提前准备好粮草和清水,接应粮车!” 赵焕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手指在舆图上快速滑动,瞬间就定下了应对之策。
书吏不敢耽搁,立刻跑去传令。赵焕则拿起笔,快速写了一封奏折,将石嘴山劫粮的情况和自己的应对措施一一写明,让人快马送往京城。他知道,皇帝在京城等着消息,前方的将士也在等着粮草,他不能有丝毫慌乱。
三日后,石嘴山传来捷报。麻贵的骑兵不仅全歼了劫粮的叛军,还活捉了为首的叛将 —— 竟是哱拜的侄子哱承宠。麻贵在奏折中说,叛将交代,哱拜知道明军粮草充足,便想派人劫粮,打乱明军的部署,没想到刚动手就被明军包围,全军覆没。
赵焕看到捷报,终于松了口气。他将捷报连同自己的奏折一起送往京城,心里清楚,这场粮草保卫战,他们赢了。
此时的宁夏城外,明军大营里一片欢腾。新到的粮草被整齐地堆放在营中,士兵们拿着刚发的干粮,脸上露出了笑容。陈武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咬了一大口,对身边的士兵道:“你们看,这馒头多白,比咱们在家吃的还好。赵大人的后勤,真是没话说。”
士兵们纷纷点头。之前他们还担心粮草不够,现在看到源源不断的粮车,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一个来自辽东的士兵笑着说:“有这样的粮草,别说攻打宁夏城,就是再守半年,咱们也不怕!”
李如松站在营前的高台上,看着下方欢腾的士兵和堆积如山的粮草,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身边的梅国桢感慨道:“将军,有赵大人这样的后勤保障,咱们攻破宁夏城,指日可待啊!”
李如松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京城的方向。他知道,这充足的粮草背后,是皇帝的严令和赵焕的日夜操劳。没有后方的坚实保障,就算他有再强的兵力和再精妙的计策,也难以取胜。
“传我的命令,” 李如松转过身,对着身边的亲兵道,“明日一早,全军休整,补充粮草和弹药。三日后,对宁夏城发起总攻!”
“遵命!” 亲兵高声应和,转身跑去传达命令。
大营里的欢腾声渐渐平息下来,士兵们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有的在擦拭武器,有的在检查火药,有的则在修补甲胄。粮草大营里,周显正指挥着民壮们将新到的粮草分类入仓,账册上的数字不断增加,每一笔都代表着一份胜利的希望。
而在宁夏城内,哱拜的日子却越来越难熬。粮库的存粮已经见底,士兵们每天只能分到少量掺着沙土的米糠,不少人因为饥饿而晕倒。哱承恩带着人挨家挨户地搜刮百姓的粮食,百姓们怨声载道,不少人偷偷逃出城,向明军投降。
“爹,明军的粮草越来越多,咱们的粮食却快没了,这可怎么办啊?” 哱承恩跪在哱拜面前,脸上满是慌乱。
哱拜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知道,没有粮草,就算城墙再坚固,也守不住多久。“去催托克托,让他立刻出兵!要是他再不出兵,咱们就真的完了!”
哱承恩连忙领命,派人去黄河西岸催促托克托。可他不知道,托克托早已被明军的实力震慑,根本不敢出兵。派去的使者不仅没有带回援军,反而被托克托绑了起来,送给了李如松,作为归顺朝廷的投名状。
李如松看着被押来的使者,笑着对身边的将领道:“哱拜现在是黔驴技穷了。他想靠蒙古人救命,却不知道蒙古人早就想投靠咱们了。”
他下令将使者斩首,首级挂在宁夏城外的高杆上,让城内的叛军看看哱拜的下场。城内的叛军看到使者的首级,人心更加涣散,不少人开始偷偷策划投降。
三日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明军对宁夏城的总攻正式开始。五十门佛郎机炮同时开火,炮弹像雨点般落在宁夏城的城墙上,城墙瞬间被炸开了一个个巨大的缺口。李如松骑着枣红马,挥舞着破虏刀,高声喊道:“弟兄们,冲啊!攻破宁夏城,活捉哱拜!”
“冲啊!” 五万明军齐声呐喊,像潮水般向着宁夏城冲去。辽东铁骑率先从西门的缺口冲入城中,与叛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戚家军的火器营则在城外掩护,不断向城中发射炮弹,压制叛军的抵抗。
城内的叛军早已人心涣散,面对明军的猛攻,根本不堪一击。不少叛军士兵扔下武器,跪地投降。哱拜带着少数亲卫,想要从北门逃跑,却被李宁的辽东铁骑截住。一场激战过后,哱拜被生擒,哱承恩则在乱战中被斩杀。
宁夏城终于被收复了。李如松站在宁夏城的城头上,望着下方欢庆胜利的士兵和百姓,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场胜利,不仅是将士们奋勇杀敌的结果,更是后方无数人默默付出的功劳。赵焕的粮草转运队,就像一条坚实的纽带,将京城的支持源源不断地送到前线,为这场胜利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捷报传到京城时,朱翊钧正在御书房批改奏折。看到李如松的捷报,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拿起朱笔,在捷报上批下 “甚好” 二字。“小李子,” 他对着身边的太监道,“传旨下去,封赵焕为太子少保,赏银万两。告诉赵焕,他的功劳,朕记在心里。”
小李子躬身应道:“遵旨。”
朱翊钧走到窗前,望着西北方向的天空,心中充满了豪情。宁夏叛乱的平定,不仅稳固了大明的西北边疆,更证明了他的眼光和决断。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他,但他有信心,有这样的忠臣良将和坚实的后方保障,大明一定能走向更辉煌的未来。
而在大同的转运司内,赵焕收到了皇帝的赏赐和嘉奖。他捧着圣旨,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知道,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前方将士的胜利,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他将圣旨供奉在堂前,然后转身对着书吏道:“传我的命令,继续调配粮草和物资,送往宁夏城,支援战后的重建工作。”
书吏躬身应道:“遵命,大人!”
阳光透过转运司的窗户,照在赵焕的脸上,也照在堆积如山的粮草上。这些看似普通的粮食和物资,不仅支撑起了一场平叛之战的胜利,更支撑起了大明王朝的希望。后方的保障,永远是前线胜利最坚实的后盾,这一点,在宁夏平叛之战中,得到了最充分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