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府的书房今夜点着一种异域的冷香，气味清冽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辛辣，如同书房主人此刻的心情。
纪怀廉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榻上，一袭玄色暗金纹常服松垮地系着，长发未束，如墨般散在肩头。他手中把玩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刀刃在烛火下映出森冷的锋芒。
青罗被引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慵懒、危险，像一头假寐的猛兽。
“草民罗青，见过永王殿下。”她躬身行礼，腰背挺得笔直。
纪怀廉抬了抬眼，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最终定格在她脖颈上那道浅红色的伤痕上——那是昨夜短刀抵颈留下的印记，虽已结痂，却依然清晰可见。
“罗少爷这是……”他缓缓坐直身子，手中的匕首在空中虚划一下，“被人欺负了？”
语气里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探究。
青罗抬手摸了摸脖颈，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让殿下见笑了。昨夜急着来见殿下，路上走得急，被树枝刮了一下。”
“哦？树枝？”纪怀廉挑眉，拖长了语调，“本王听说，靖远侯府的侍卫最擅使刀，莫非……那树枝长成了刀的形状？”
这话已不是试探，是直白的敲打。
青罗心中冷笑，但面上却露出一丝困惑，随即恍然大悟般笑道：“殿下说笑了。靖远侯府守卫森严，岂是草民这等身份能进的？草民昨夜一直在城南的平安客栈歇脚，今日醒来才发现误了与殿下的约定，这才匆匆赶来。”
她说得坦然，眼神清澈，没有丝毫闪躲——反正谢庆遥昨夜是从秘道送她走的，永王府的眼线再厉害，也不可能钻进侯府地下盯着。
她与谢庆遥相识的事，只要双方都不认，那就是没有关系。
纪怀廉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那笑声低沉，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意味。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青罗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香的味道，“你知道吗？本王最讨厌两种人——”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青罗眼前晃了晃：“一种是撒谎的人，一种是……自作聪明的人。”
嗯，疯批美人的经典台词，自大而幼稚！
可眼前这张美人脸，却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青罗迎上他的目光，脸上笑容不减：“巧了，草民也最讨厌两种人。”
“哦？”纪怀廉挑眉，“哪两种？”
“一种是以势压人的人，”青罗慢条斯理地说，“一种是……明明想要，却非要弯弯绕绕的人。”
这话说得大胆，甚至有些无礼。
但纪怀廉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味。
他退了半步，重新坐回榻上，匕首在指尖转了个圈：“那你觉得，本王是哪一种？”
“都不是。”青罗摇头，“殿下是第三种。”
“第三种？”
“是想做大事，却苦于无人可用的人。”青罗一字一顿，“是想打破局面，却找不到突破口的人。”
书房里静了一瞬。
烛火噼啪作响，冷香在空气中弥漫。
纪怀廉心中微震。
这少年……年纪不过十六，皮肤黝黑粗糙，像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样子，可说话的语气、眼神里的光，却比这京城里大多数锦衣玉食的公子哥都要锋利。
他不动声色，只道：“你倒是敢说。那你凭什么觉得，本王会用你？”
“因为草民能给殿下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青罗答得干脆，“青云集只是一个开始。若殿下允准，草民可用联营之法，将青云集开遍各州府——江南的丝绸、茶叶，江北的药材、皮毛，西域的玉石、香料，岭南的珍珠、象牙……只要殿下想要，草民都能让它们产生利润，源源不断汇聚到王府。”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这一切，只需要殿下给草民一个信物，一些便利。”
“信物？”纪怀廉挑眉。
青罗点头:“只需一个能证明草民是殿下手下人的信物，方便办事即可。至于便利……”
她将那份准备好的清单双手奉上：“这是草民需要的几样东西——京城三处铺面的房契，江南三条商路的通关文牒，还有……与户部、市舶司几位主事见面的机会。”
纪怀廉接过清单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清单列得极有章法——要的东西不多，却都是关键；要见的人级别不高，却都是实权在握的经办官员。
“你要这些做什么？”他问。
“做生意。”青罗坦然道，“商路如棋局，每走一步都要算到十步之后。这三处铺面位于京城东西南三个方向，正是将来青云集分号的绝佳选址；江南三条商路，是联通南北货品的关键；至于那几位主事……”
她顿了顿，看向纪怀廉：“殿下身边想必有精通朝堂关系的幕僚，该安排草民见哪些人、如何见，自然比草民自己瞎琢磨要强得多。”
这话既表达了自己的需求，又把选择权交还给纪怀廉，既展现了诚意，又保留了分寸。
纪怀廉笑了：“你倒是会说话。”
他从榻上起身，走到书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黑檀木令牌，随手扔给青罗：“这是永王府的外管事令牌，持此牌可在本王名下所有产业通行无阻，也可调用部分王府资源。”
青罗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正面刻着“永”字，背面是一条蟠龙绕日的图案。
“多谢殿下。”她躬身。
“不必谢。”纪怀廉摆摆手，“你要的铺面和通关文牒，三日内给你办妥。至于要见的官员……三日后本王会安排一场宴席，届时你随本王赴宴，自然会见到该见的人。”
青罗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永王亲自引荐，比她自己去求见要有分量得多。
“至于青云集，”纪怀廉重新坐回榻上，姿态慵懒，“本王给你三个月时间筹备。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但三个月后若见不到成效……”
他手中的匕首在空中虚划一下，寒光凛冽：“本王不喜欢废物。”
“草民明白。”青罗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的光，“殿下放心，三个月后，草民定会让您看到一个……不一样的青云集。”
“口气不小。”纪怀廉挑眉，“本王见过不少人，个个都说自己才能卓绝，结果……”
“结果全是庸庸碌碌之辈。”青罗接过话头，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殿下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她顿了顿，直视纪怀廉的眼睛，一字一顿：“而我，便是那万里挑一。”
这话说得狂傲，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但纪怀廉却笑了，笑得前俯后仰。
“好！好一个‘万里挑一’！”他止住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罗青，本王就看你如何万里挑一！三个月，记住你的承诺。”
“草民谨记。”青罗躬身。
“好了，下去吧。”纪怀廉重新拿起匕首把玩，“令牌你收好，三日后本王会派人去青云楼接你赴宴。”
青罗微怔：“殿下允许草民回青云楼？”
“不然呢？”纪怀廉挑眉，“难道你要住本王的王府？本王虽然爱才，但还没爱到要与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同住一府的地步。”
这话说得极轻佻。
青罗面不改色，只拱手道：“草民遵命。那草民便先行告退，三日后恭候殿下传唤。”
她转身退出书房，脚步沉稳，没有丝毫慌乱。
门在身后关上。
纪怀廉望着手中的匕首，刀刃上映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罗青……
万里挑一的灵魂？
他忽然对三日后那场宴席，有了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