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景明帝破天荒将密诏在掌心焐得温热。当云袖捧着象牙笏板跪在冰凉的金砖上时，忽见明黄卷轴自御座翩然落下，展开的绫锦上特命全权大使六个朱字，在殿内十二盏长明灯映照下灼灼生辉。
日落之国遣使来朝时，卿曾以七国语言转述朕之训示。年轻帝王的声音带着龙涎香的清冽，金銮殿梁上悬挂的万国疆域图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如今要让那些蓝眼鹰钩鼻知道，华国不仅有开疆拓土的铁骑，更有折冲樽俎的红妆。
云袖抬头时，正撞见帝王眼中跳动的火焰。这位以庶子身份登临九五的君主，总爱在史册空白处落笔惊世骇俗的篇章。她想起三年前在鸿胪寺偏殿，自己冒死纠正波斯使者递交国书的礼仪，当时还是端王的破天荒就坐在屏风后，指尖转着白玉扳指轻笑：这女官倒比鸿胪寺卿更懂邦交。
内侍监捧着嵌宝金印上前时，云袖注意到印纽雕刻的不是常规的盘龙，而是展翅的玄鸟。此去西陆，卿可便宜行事。景明帝忽然起身，龙袍曳地如墨色云海，朕已命将作监打造百工图册，把活字印刷术、曲辕犁的图样都装入使团队伍。记住，真正的邦交不在金帛玉璧，而在让万国看见华国的文明之光。
三日后的天津卫码头，三十艘楼船组成的使团正待起航。云袖立在号主桅下，绯色官袍外罩着银狐斗篷，腰间悬挂的双鱼符牌随着海风轻晃。随员们看着这位年仅二十七岁的女大使，想起昨夜帝师在饯行宴上的慨叹：昔有班超投笔从戎，今有云袖执笏使西，都是要在史书上凿开新篇的人物。
船队驶入南海那日，云袖在舱中展开景明帝密赐的舆图。泛黄的宣纸上，除了标注航线的朱砂线，还有几处用炭笔勾勒的女子剪影——那是他亲笔添画的养蚕农妇、织锦宫女、医馆女先生。让她们看看，破天荒大华女子不止能调香刺绣。御笔批注的墨迹尚未全干，透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决心。
当三桅帆船出现在日落之国都城外的海域时，码头的西洋钟刚敲过辰时。红衣主教带着宫廷侍卫赶来时，正看见一位身着绯袍的东方女子踩着跳板登岸，随行的通事捧着装国书的鎏金函匣，匣角悬挂的明珠随着步伐轻颤。
女子怎能担任使臣？主教身后的骑士长突然拔剑，剑尖在朝阳下划出银弧。云袖却只是抬手轻挥，四名女侍卫立即展开绘着日月山河的使团旗帜，她用流利的拉丁语缓缓道：贵国女王能统治国土，为何华国女子不能出使邦交？这席话让骑士长的剑锋顿在半空，远处教堂的晨钟声恰好撞碎海面的波光。
在日落之国的水晶宫觐见时，云袖呈上的国书令金发碧眼的国王惊坐而起。羊皮纸卷轴上不仅有景明帝承诺通商的条款，更附带着华国最新修订的《女学章程》。当云袖用象牙小棍指着章程中女子可入钦天监习算的条款时，侍立两侧的大臣们发出嗡嗡议论，窗外的白鸽扑棱棱掠过彩绘玻璃窗，将斑斓光影投在她绯色的袍角。
最令人惊叹的是半月后的学术辩论会。当云袖在皇家科学院用阿拉伯数字推演日月食规律时，白发苍苍的占星官们攥着黄铜星盘的指节泛白。她忽然转身从锦盒取出活字印刷的字模，在紫檀木托盘中迅速排印出《几何原本》的片段：这是三十年前贵国学者的着作，如今华国孩童七岁便可诵读。夕阳穿过拱形窗棂，将她专注的侧影拓印在石墙上，宛如文艺复兴壁画中走出的智慧女神。
消息传回华国时，景明帝正在御书房批改各地奏报。当读到云袖在威尼斯商人集会上演示曲辕犁耕作效率，引得诸国使者当场签下互市协约的密报，他突然掷笔大笑，震得案上铜镇纸跳了三跳。传旨工部，帝王推开窗望着漫天晚霞，在国子监旁再建一座女学馆，就叫慕远堂，取仰慕云袖远使之意。
出使的第十三个月，云袖使团终于踏上归途。在经过香料群岛时，她望着甲板上晾晒的各国服饰——波斯的织锦头巾、罗马的亚麻长袍、天竺的纱丽——忽然想起临行前景明帝说的那句让万国衣冠皆向华。海风掀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耳后那枚小巧的玄鸟金环，那是帝王亲赐的信物，此刻正随着船身起伏，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当天津卫的灯塔出现在海平面时，云袖展开了最后一封国书。日落之国女王在信中写道：愿以黄金百镒换华国女先生赴欧讲学，而她早已备好回函，用朱砂笔在宣纸上写下：知识如流水，当自然流淌，何须金帛为渠？远处海岸线传来礼炮轰鸣，她知道这声巨响不仅是欢迎使团归来，更是为华夏史册上那群即将挣脱桎梏的女性，炸响了第一声春雷。
紫宸殿的铜鹤又添了层新漆，景明帝摩挲着云袖带回的地球仪，指尖停在标注着云袖海峡的蓝色海域。案头摊开的《万国盟约》草案旁，新修的《女官制度考》已堆到尺许高。传谕内阁，他忽然扬声道，下次朝会议一议，给太医院的女医正也授个五品衔。窗外的玉兰花正簌簌落下，沾在刚送来的邸报上，那上面印着云袖在罗马教廷演讲的画像——绯袍女子立于穹顶之下，身后是缓缓升起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