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城,九城盟约的至高权力核心。
这里没有天空,只有一片由无数符文逻辑构成的、缓缓流淌的冰蓝色穹顶。穹顶之下,是一座由纯黑合金与幽蓝色光路构成的巨城,每一座建筑都遵循着最严格的几何学,冰冷、精确,毫无一丝多余的装饰。空气中弥漫着纯净能量轻微的嗡鸣声,以及一种秩序本身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在城市最中央,一座直插穹顶的黑色尖塔内,最高审判庭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如水银。
十数位身着黑色制服、气息深沉的审判官分列两旁,他们是执掌九城盟约暴力与律法的铁腕人物,每一个都拥有足以镇压一方的恐怖实力。但此刻,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敬畏地投向了那张位于长桌尽头、笼罩在永恒阴影中的王座。
王座上,端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就是【审判长】,一个只存在于传说和最高密令中的名字。
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投影台上,一枚黑色的玉简正静静悬浮。就在刚才,它凭空出现,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温润的道蕴。
一名技术官小心翼翼地将玉简中的信息解读并投射出来。当陆尘那三条堪称狂妄的“还价”条件,化作冰冷的文字,清晰地呈现在每个人面前时,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死寂。
长达数秒的死寂之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奇耻大辱!”一名脸上有着刀疤的审判官猛地一拍桌子,合金桌面发出一声闷响,“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一个苟延残喘的异端,竟敢向九城盟约提条件?!”
“索要【泣血伶人】?他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我们耗费了三代人的心血,牺牲了上万名士兵才成功封印的Ω级异常体!他以为那是可以交易的货物?”另一名审判官声音尖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
“还有第三条!要求我们公开正名?撤销异端裁决?这是在动摇盟约千年统治的根基!他想干什么?想在我们的废墟上,建立他的道门吗?!”
“必须清剿!立即发动第二次【最终清剿】!这一次,动用【天罚序列】三号武器,将那片所谓的【薪火之地】连同周围的荒原,从物理层面上彻底抹除!”
“附议!”
“附议!”
群情激愤,一道道冰冷的杀意在会议室内交织碰撞,让周围的光路都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在他们看来,陆尘的回复不是博弈,而是最恶毒的羞辱,是对九城盟约至高权威的公然践踏。
然而,就在这片沸腾的怒火之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呵……呵呵……”
那是一阵低沉的、带着一丝玩味和欣赏的笑声。
笑声不大,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瞬间击碎了所有的嘈杂。整个会议室再次陷入死寂,所有审判官都惊愕地望向了那片阴影。
笑声,来自王座上的【审判长】。
他笑了。
面对这份足以让任何一位盟约高层暴跳如雷的“还价”,他竟然笑了。
“审判长大人……”最先发话的那名刀疤脸审判官,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不解,“这个陆尘……他……”
“他很有趣,不是吗?”【审判长】的声音透过阴影传来,平静而淡然,听不出喜怒,“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只看到了羞辱和挑衅。而我,看到了你们看不到的东西。”
“——价值。”
“价值?”审判官们面面相觑。
“是的,价值。”【审判长】的身体在阴影中微微前倾,一双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星空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一份简化版的【镇诡符法】,就能让底层士兵的生存率提升三成。你们想过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的道法体系,是成熟的,是成体系的,是可复制、可推广的。这是一种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技术】。”
“他索要【泣血伶人】,说明他不仅对Ω级异常体有认知,更有处理它的【自信】。这种自信,来源于他所掌握的、我们完全未知的【智慧】。”
“而他要求我们为他正名,这更是点睛之笔。他看穿了我们行动的逻辑基石——【大义】。他要从我们手中,将定义‘正统’与‘异端’的权力,夺走一部分。这代表着一种足以与我们分庭抗礼的【远见】。”
【审判长】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审判官们的心头。他们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与骇然。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这位最高领袖在看待问题时,层级上的巨大差距。
“技术、智慧、远见……”【审判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赏,“你们说,这样一份完美的‘资产’,我们是应该将它彻底摧毁,还是……想办法将它纳入我们的掌控之中呢?”
“可是,大人,”刀疤脸审判官还是有些不甘,“他的条件太过苛刻,尤其是【泣血伶人】,那是……”
“一份资产,无论多么珍贵,如果不能转化为力量,那它就只是一份负资产。”【审判长】冷酷地打断了他,“为了维持【泣血伶人】的封印,【天枢城】每年需要消耗多少能源?这些能源,本可以用来制造更多的【序列执行官】,或者维护【天罚序列】。它现在,只是一个沉重的包袱。”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深邃:“更何况,你们以为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李卫阳的报告你们都看过了。那片【薪火之地】的【镇龙符文阵】,那足以抵挡【梦之主】威压的古老法则……你们谁有信心,能用常规武力攻破它?上一次的失败,还不够惨痛吗?”
这句话,让所有主张动武的审判官都羞愧地低下了头。那场惨败,是整个【审判庭】脸上的一道疤。
“既然无法用武力摧毁,那就换一种方式。”【审判长】的语气恢复了平静,“这个陆尘,他想当棋手,那我们就给他一个棋盘。他想还价,那我们就……同意他。”
“同意?!”这个决定,比他刚才发笑还要令人震惊。
“对,同意。”【审判长】靠回王座,阴影将他完全吞没,“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这是一个绝佳的、近距离观察【通天箓道】如何运作的机会。我很好奇,面对【泣血伶人】这种连我们都束手无策的顶级【诡异】,他的‘净化’和‘守护’,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去吧。”他下达了命令,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回复【幽影会】,我们接受交易。并且,以最高优先级,准备移交【泣血伶人】。”
“遵命!”
尽管心中充满了疑虑,但没有一个审判官敢于违抗。他们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会议室。
很快,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审判长】一人。
他静静地坐在王座上,沉默了许久。
“沙滩上的堡垒……海啸……”他低声自语,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忧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陆尘的分析是对的。
他恐惧。
他恐惧那场被他命名为【真正海啸】的、正在逼近的终末。而陆尘和他的【通天箓】,就像是海啸来临前,海面上出现的唯一一块不知材质的浮木。
他不知道这块浮木是能载人求生,还是会翻覆得更快。
所以,他必须测试它。
用最极端的方式。
“何晏。”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轻呼唤了一个名字。
一道微弱的空间波动闪过,一个身穿灰色研究服、面容枯槁、戴着厚重水晶眼镜的中年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王座之下。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旁门修士特有的混乱能量波动,与周围这片极致的秩序格格不入。
他正是【九城盟约】内最顶尖的【旁门修士】与【诡异】研究专家,何晏。也是之前那场失败围剿的总指挥。
“审判长大人。”何晏深深地鞠躬,姿态谦卑,眼中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泣血伶人】的拘禁装置——【万念俱灰匣】,是你负责维护的。”【审判长】淡淡地说道。
“是的,大人。那具上古遗物,其符文逻辑复杂而脆弱,每一道能量回路都……”
“我不需要听过程。”【审判长】打断了他,“我需要你在移交之前,对它做一些……微小的改动。”
何晏的身体一僵,随即眼中爆发出更加炽热的光芒:“您的意思是……”
“那个陆尘,不是擅长‘净化’和‘守护’吗?”【审判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残酷,“我要你在【万念俱灰匣】的核心符文节点上,植入一个【逆向共鸣触发器】。”
“这个触发器,平时处于休眠状态,不会被任何常规手段检测到。但只要它感应到强度超过阈值的、纯粹的【净化】或【守护】类道法能量波动,它就会被瞬间激活。”
“激活之后呢?”何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兴奋地追问。
【审判长】的嘴角,在阴影中,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
“激活之后,它会反向引导那股道法能量,将其转化为解开【万念俱灰匣】最底层、最核心的【十三道永寂封印】的钥匙。”
“换句话说,他越是想用他的道法去净化或加固封印,封印就会解开得越快,越彻底。”
何晏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对这种恶毒设计的赞叹与狂热。
这已经不是陷阱了。
这是一个无解的悖论。
一个专门为【通天箓】量身定做的、必将触发的绝杀。
陆尘要么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万念俱灰灰匣】因为失去【天枢城】的能量供给而自行劣化,最终导致【泣血伶人】脱困。
要么,他主动出手维护,然后用自己的力量,亲手打开这个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比【梦之主】威压更直接、更恐怖的绝望。
“我希望这份‘礼物’,能让他喜欢。”【审判长】轻声说道。
“请您放心,大人。”何晏再次深深鞠躬,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保证,这份【礼物】,在送达之后,会成为一个他无法拒绝、且必定会华丽绽放的惊喜。”
说完,他的身影再次化作一道微弱的波动,消失在了原地。
会议室重归寂静。
【审判长】缓缓闭上了眼睛,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陆尘……让我看看,你的【薪火】,究竟能不能点亮这片黑暗。”
“还是说……它只会成为一场更盛大、更绝望的悲剧的……序幕。”
与此同时,在【天枢城】地底不知多深的地方。
一座由古老青铜和不祥的暗红色符文构成的巨大立方体囚笼,正被无数粗大的能量管道连接着,静静地悬浮在一片绝对的虚空之中。
它就是【万念俱灰匣】。
随着一道最高指令的下达,连接着它的能量管道开始逐一脱离。囚笼表面那些流淌的暗红色纹路,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一股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幽怨与悲伤,开始从囚笼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一份致命的【礼物】,正在打包。
它的目的地——【薪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