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海河口那座日式别院里,安倍旬将手中的桧扇“啪”地一声合拢。
他声音轻柔,却让门外跪伏的所有阴阳师,都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大人,”一名心腹上前,低声提醒,“邻省那位帅座,性情怯懦,若无确切指令,恐怕不敢配合。”
安倍旬走到窗边,望着天津卫城那片晦暗的轮廓,唇角弯起一个优雅而残忍的弧度。
“懦夫,有懦夫的用处。”
他转过身,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用人骨雕刻而成的哨子,轻轻吹响。
尖锐的、骇人的啸声穿透了夜空。
片刻之后,两名身着甲胄的日本武士,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走进了和室。
那男人穿着邻省军队的校官服,脸上满是惊恐,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安倍旬走到他面前,伸手,温柔地取下了他口中的布团。
“张校官,别来无恙?”
被称作张校官的男人剧烈地喘息着,涕泪横流:“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放了我!我是奉命来监视海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安倍旬伸出手指,在那人眉心轻轻一点。
一缕黑色的妖气,如细小的毒蛇,瞬间钻入了他的皮肤。
张校官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蜷缩在地,浑身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虫子在爬行,鼓起一个个骇人的包块。
“现在,你该知道,该做什么了。”安倍旬收回手,将一封早已备好的信笺,还有一枚邻省帅座的私人印信,丢在了他的面前。
“去吧,替你的主子,给我天津卫的夜督军,送一封降书。”
“告诉他,你的主帅受够了这场无望的战争,愿于子时之前,亲赴督府前厅,献上降书,洽谈城外军队的收编事宜。”
张校官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神智已经开始模糊,他只听见了那恶魔般的声音,还在耳边轻语。
“演得好,事成之后,你和你远在家乡的妻儿,都能活。”
“演砸了……”
安倍旬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让张校官的惨叫,都停滞了一瞬。
……
天津卫城墙上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负责了望的哨兵,哈着白气,不住地跺着脚,抵御着深夜的严寒与腹中的饥饿。
就在这时,城外那死寂的黑暗中,突兀地,出现了一点火光。
那火光越来越近,是一个高举着火把的人,正踉踉跄跄地朝城门跑来。
“什么人!站住!”城墙上,数支步枪的枪口,瞬间对准了那个孤独的身影。
“别……别开枪!”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是邻省派来的信使!我有降书!我们元帅……要投降了!”
投降?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城墙上炸开。
片刻之后,督府作战室内,所有的将领都围了上来,死死盯着桌上那封刚刚送到的信。
信上的措辞极为谦卑,大意是说邻省帅座不堪消耗,又慑于夜督军天威,不愿再为虎作伥,愿率部投诚,只求保全部下性命。
为了表示诚意,他愿意在子时之前,亲自带少数随从进入督府前厅,面呈降书。
信的末尾,盖着那枚鲜红的、做不得假的私人印信。
“督军!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李副将第一个激动地开口,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邻省那个草包,总算是想明白了!”
“是啊督军!只要他们一降,水陆围困立解!咱们天津卫,有救了!”
“这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整个作战室,都沸腾了。
压抑了数日的绝望,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只有夜祁,没有说话。
他独自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封轻飘飘的信纸。
他很累,连日的奔波与心力交瘁,让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可他的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投降?
在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只需再围困几日,就能兵不血刃拿下天津卫的时候投降?
还主动要求进入他的地盘谈判?
这封信,处处都透着一股不合常理的诡异。
“督军,您还在犹豫什么?”一名年轻的军官急切地催促,“机不可失啊!万一他们变了卦……”
夜祁缓缓抬起头,那双翻涌着墨色寒意的瞳孔,扫过在场每一个激动万分的将领。
“你们以为,他是真心投降?”
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整个作战室的喧嚣,都冷却了下来。
李副将一愣:“督军,您的意思是……这是个圈套?”
“圈套?”夜祁发出一声冷笑,他将那封信纸,重重拍在沙盘上,“这连圈套都算不上,这是羞辱。”
他走到众人面前,每一个字,都砸在他们的心上。
“他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了,被饥饿冲昏了头脑,看到一点诱饵就会扑上去的蠢货。”
“这分明是想把我们引到前厅,好来一招瓮中捉鳖!”
众将领的面色,由红转白。
他们只看到了生路,却忘了这条生路,是敌人主动递过来的。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有人颤声问。
夜祁重新拿起那封信,用指尖,轻轻弹了弹。
“怎么办?”
他的脸上,非但没有被羞辱的愤怒,反而露出了一抹森然的笑意。
“他想演戏,我们就陪他演。”
“他不是想来前厅吗?那就让他来。”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夜骁。
“传我命令。”
夜祁的声音,恢复了军令的沉稳与决绝。
“在前厅周围,给我埋下两个营的精锐。所有重机枪,全部对准大门方向。我倒要看看,他带的那点随从,够不够我塞牙缝的。”
他又补充道:“回信给他,就说我同意了。”
“督军!不可!”李副将大惊失色,“您怎能亲身犯险!”
“险?”夜祁的眉梢,挑起一抹悍然的弧度。
“在我的地盘上,他还翻不了天。”
他要将计就计。
他要用这场鸿门宴,亲手拧下那个邻省草包的脑袋,用他的血,来告诉所有人,谁才是天津卫真正的主人!
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
整个督府,在夜色中,像一头苏醒的巨兽,悄无声息地,亮出了它锋利的獠牙。
夜祁安排好一切,独自走出作战室,站在庭院中。
夜风吹来,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有了一丝松懈。
可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心悸,毫无征兆地袭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朝着地牢的方向望去。
那里一片沉寂,本该是整个督府最安全的地方。
难不成前厅的杀局,是个幌子!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入夜祁的脑海。
安倍旬那个疯子,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夜祁的脸色,骤然剧变!
“夜骁!”他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