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的狼藉尚未收拾完毕,殿外已传来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与甲胄碰撞之声,火光由远及近,将窗外映得一片通明。宫中侍卫统领韩嵩洪亮而带着惊怒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宸王殿下!殿内发生何事?末将护驾来迟!”
萧夜离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强行催动真气而翻涌的气血,银质面具在跳跃的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气息依旧微弱的太子,又瞥向地上那摊触目惊心的黑水与碎骨,最后目光落在楚倾凰苍白却坚定的脸上。
“守住太子,无论谁来,不得让其靠近。”他对楚倾凰低声嘱咐,又对仅剩的几名影卫下令,“清理痕迹,活口带走,剩下的,留给韩统领看。”
“是!”影卫领命,动作迅捷如风。
萧夜离整理了一下微乱的王袍,抚平面具,这才转身,缓步走向殿门。当他亲手推开那扇残破的殿门时,门外已是灯火通明,韩嵩率领大批全副武装的内廷侍卫将偏殿围得水泄不通,无数惊疑不定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韩统领。”萧夜离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从未发生,“有刺客潜入宫中,意图行刺太子殿下。”
“什么?!”韩嵩虎目圆瞪,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太子在宫中遇刺,这是他这个侍卫统领天大的失职!“太子殿下他……”
“太子受惊,幸得卫国夫人拼死护持,暂无性命之忧。”萧夜离侧身,让出视线,露出殿内被楚倾凰护在身后、躺在软榻上的太子身影,以及地上那明显经过激烈打斗的痕迹和那摊诡异的黑水。“刺客三人,一人口服毒药自尽,尸骨无存。两人被本王麾下护卫擒获,已押下去严加看管。”
他的话语简洁明了,却信息量巨大,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侍卫们面面相觑,脸上皆是无措与骇然。
韩嵩快步上前,查看太子情况,确认太子只是昏迷,稍稍松了口气,但看到那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水时,眉头紧紧锁起。“殿下,此事……”
“此事非同小可。”萧夜离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刺客能悄无声息潜入宫内,直逼太子休憩之所,宫中防卫形同虚设!韩统领,你难辞其咎!”
韩嵩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单膝跪地:“末将失职!请殿下责罚!”
“责罚之事,容后再说。”萧夜离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所有侍卫,“即刻起,封锁此偏殿及周围区域,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韩统领,随本王即刻面见父皇,禀明此事!”
“末将遵命!”韩嵩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安排布防。
萧夜离又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楚倾凰,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已然明了彼此心意——稳住太子,等待他回来。
他不再耽搁,带着一身肃杀之气,与韩嵩一同,在众多侍卫惊惧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朝着皇帝所在的养心殿方向而去。
养心殿内,雍帝萧景琰刚准备安寝,闻听宸王与侍卫统领深夜紧急求见,本就不豫的心情更添烦躁。然而,当他听萧夜离简明扼要地禀报完太子在宫中遇刺,刺客手段诡异,且可能涉及邪术时,那点烦躁瞬间被巨大的震惊与怒火所取代。
“刺客?!在宫里?!目标是太子?!”萧景琰猛地从龙榻上坐起,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查!给朕彻查!韩嵩!你这侍卫统领是怎么当的?!”
韩嵩跪伏在地,汗如雨下,连连请罪。
萧景琰发泄一通后,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锐利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站立、气息沉凝的萧夜离:“宸王,你方才说,刺客手段诡异?尸骨无存?还有两人被擒?”
“回父皇,正是。”萧夜离拱手,语气依旧平稳,“儿臣赶到时,正见三名黑衣刺客围攻楚倾凰与太子。彼等所用并非寻常兵器,而是附着邪异能量的骨刺,武功路数亦非中原常见。其中一人被儿臣重伤后,竟咬碎口中毒囊,体内爆发出极其阴邪的能量,若非楚倾凰身怀异宝,及时将其能量净化,只怕整个偏殿都已化为废墟。”
他刻意略去了灵玉的具体细节,只以“异宝”代之,并将净化之功归于楚倾凰,既抬高了她的作用,也避免了过多解释灵玉来源。
“邪异能量?净化?”萧景琰瞳孔微缩,他并非完全不信这些玄异之事,尤其是经历了之前“宝香斋”和刘贵妃玉佩等事件后。“太子现在情况如何?”
“太子受惊过度,昏迷不醒。楚倾凰已为其施针用药,暂无大碍。只是……”萧夜离略一迟疑。
“只是什么?”
“儿臣怀疑,太子并非今日才被盯上。他体内似乎早已被人种下某种阴毒手段,方才刺客并非单纯行刺,更像是要激发或夺取其体内之物。”萧夜离点到为止,并未直接提及“皇族之血”与社稷坛的关联,但这已足够引起萧景琰的无限联想。
“阴毒手段……夺取……”萧景琰喃喃自语,脸色变幻不定。他首先想到的是宫闱倾轧,是其他皇子对太子的暗算?还是……朝中某些势力欲动摇国本?抑或是……与南疆、与突厥有关的邪术?
无论哪一种,都让他感到脊背发凉。
“那两名活口呢?”萧景琰声音阴沉。
“已被儿臣麾下秘密关押,严加看守,正准备连夜审讯。”萧夜离回道,“此事牵涉甚大,儿臣恐宫中仍有其同党,故请父皇下旨,由儿臣与韩统领共同负责此案侦讯与宫禁整顿,以免消息走漏,打草惊蛇。”
他将韩嵩拉进来,既是分功,也是监督,更是一种姿态,表明自己并无独揽大权之意。
萧景琰深深看了萧夜离一眼,这个儿子心思缜密,手段老辣,在此等突发事件面前,表现出的冷静与处置能力,远超常人。他心中忌惮更深,但眼下,确实需要倚仗其能力。
“准奏!”萧景琰不再犹豫,“韩嵩,宫内防卫,由你全力配合宸王整顿,一应人手,听其调遣!审讯刺客之事,由宸王主导,务必要给朕撬开他们的嘴!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儿臣(末将)遵旨!”萧夜离与韩嵩同时领命。
退出养心殿,夜风带着寒意吹拂而来。韩嵩看着身旁这位气息冷峻的宸王殿下,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失职的惶恐,也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韩统领,”萧夜离停下脚步,目光望向夜色中社稷坛的方向,语气莫测,“你说,那些刺客,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暴露多年潜伏的暗桩,就只是为了杀一个失势的太子吗?”
韩嵩一愣,随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不是蠢人,立刻想到了更深层次的可能——太子的血脉,以及皇宫之内,比太子更具象征意义的地方……
“殿下的意思是……”
萧夜离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加强社稷坛守卫,没有本王与陛下的双重手令,任何人,包括你我在内,不得靠近半步。去吧,先将宫内清理一遍。”
韩嵩心神剧震,不敢再多问,躬身领命而去。
萧夜离独自立于汉白玉阶上,仰头望向那轮被薄云遮掩的冷月。宫宴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无边的寂静与潜藏在寂静下的汹涌暗流。
太子的遇刺,如同一颗投入深宫的死水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之下,是更深的漩涡。他成功地引起了父皇的警觉,也将“影”组织的阴谋撕开了一角。但接下来的审讯、清查,以及与父皇之间更加微妙复杂的博弈,才是真正的考验。
而楚倾凰,此刻仍守在危机四伏的偏殿之中。
他转身,朝着偏殿的方向,步伐坚定地走去。今夜,注定无眠。这九重宫阙的惊雷,才刚刚炸响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