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刺耳的哨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利刃般划破了三分场短暂的寂静。
“起床!出工了!全体都有,五分钟内集合!”
宿舍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不小心撞到东西的闷响和低呼。
沈清辞几乎是哨声响起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经过一夜休息,以及神识缓慢的滋养,她感觉体力较之常人更好一些。她迅速穿好那身灰扑扑的、打补丁的劳动布衣服,将头发利落地编成一根辫子盘在脑后,跟着人流冲出宿舍。
戈壁滩的清晨,寒冷刺骨,与白天的酷热形成鲜明对比。狂风依旧不减威力,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今天的第一项任务:平整土地,修建田埂,为即将到来的、渺茫的春播做准备。
工具是简陋到近乎原始的铁锹和十字镐。铁锹的木把手粗糙,磨手;十字镐的镐头沉重。而他们要面对的土地,经过千百年的风吹日晒,坚硬得如同混凝土,表面还覆盖着一层硬壳。
王铁柱场长亲自示范,他吐了口唾沫在掌心,搓了搓,抡起十字镐,嘿哟一声,镐头狠狠砸在地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和几道裂纹。
“看见没?就这么干!一镐头一镐头地刨!把这片死地刨活了!”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知青们面面相觑,心中叫苦不迭。这要干到什么时候?
沈清辞分到了一把铁锹。她学着别人的样子,试图将镐头刨松的土块铲走。
但动作生疏,毕竟即便是常弄种植的古代世界,她也很少亲自从翻土这步做起,因此远不如那些来自农村的知青会用力气。
一铁锹下去,往往只能铲起一点点土,效率极低。风沙无孔不入,很快就让她满头、满脸、满身都是黄沙,汗水刚渗出毛孔,就和泥沙混合在一起,黏腻不堪,流进眼睛里,更是刺痛难忍,视线模糊。
几个体质稍弱的女知青,干了不到半小时,就脸色发白,气喘吁吁,手上的水泡磨破了,鲜血混着泥沙,疼得直掉眼泪。
沈清辞也感到疲惫,手臂酸痛,虎口被震得发麻。但她咬牙坚持着。她仔细观察着旁边老职工和像李秀兰那样熟练知青的动作,学习他们如何利用腰腹力量,如何下镐、如何翻土、如何省力。
她的动作渐渐变得有章法起来,虽然依旧比不上熟练工,但不再像最初那样笨拙无效。
休息的哨声响起时,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上,也顾不得满地沙土了。
“嘿,你们看那个沈清辞,” 休息的间隙,张大壮的声音响起,他嗓门大,即使压低声音也清晰可闻,“资本家的娇小姐,还真能撑?我以为她第一个就得趴下呢。”
“装样子吧?你看她那细皮嫩肉的,能坚持多久?估计晚上回去就得哭鼻子。”另一个叫孙卫国的男知青附和道,带着几分不屑。他是张大壮的同乡,两人关系较好。
沈清辞靠坐在一个土坎下,尽量避开风头,小口喝着水壶里所剩不多的水,对远处的议论充耳不闻。她知道,在这里,语言是苍白的,唯有实打实的劳动和汗水,才能赢得最基本的尊重和生存空间。
然而,冲突还是发生了。
下午的劳动更加艰难。烈日当空,戈壁滩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烤炉。那个戴眼镜的男知青,名叫周文斌,在搬运一块稍大的土块时,脚下一软,连人带土块摔倒在地,土块也摔碎了。
“周文斌!你干什么吃的!”负责带他们这一组的副排长,一个叫刘福来的老职工,立刻大声呵斥,“磨洋工是吧?知不知道现在国家多缺粮食?你们多开出一分地,就能多打一分粮!你这慢腾腾的,对得起谁?”
周文斌本就体力不支,又被当众训斥,脸涨得通红,眼镜也歪了,讷讷地说不出话。
“刘排副,他不是故意的,是太累了……”李秀兰试图打圆场。
“累?谁不累?”刘福来眼睛一瞪,“就你们城里人金贵?我看就是思想有问题!缺乏锻炼!”
这话刺痛了旁边几个城市知青,这个时代最忌讳说思想的问题。
张大壮腾地站起来:“刘排副,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怎么思想有问题了?我们大老远跑到这鬼地方来,不是为了听你风凉话的!”
“你说谁是鬼地方?”刘福来也火了,“嫌弃这里是吧?嫌弃你别来啊!”
“你!”张大壮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沈清辞担心事情不能善了,她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利用神识释放出一种平静的气场,对刘福来说:“刘排副,周文斌同志确实体力不支,他不是故意的。我们初来乍到,很多活计不熟悉,请您多担待,也多指导。我们会努力跟上。”
然后她又转向张大壮:“张同志,刘排副也是心急,希望我们尽快适应,多为建设出力。大家目标都是一致的,有话好好说。”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两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沈清辞的介入,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刘福来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张大壮看了看沈清辞平静的脸,又看了看周围其他知青复杂的目光,也悻悻地坐下了。
场长王铁柱扛着铁锹巡视过来,显然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他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对刘福来说:“老刘,对年轻人,多点耐心。”又对知青们说,“都歇够了吧?歇够了就继续干活!力气不是吵出来的,是干出来的!”
这场小小的冲突,让沈清辞更加认识到这个集体的复杂性和面临的现实压力。光有热情是不够的,还需要磨合、理解和坚韧的毅力。
她重新拿起铁锹,继续投入到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劳作中。风沙依旧,汗水依旧,但一种韧性,正在这摩擦与碰撞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