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要室的灯光总是亮得有些惨白,照在铁灰色的文件柜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丁陌坐在办公桌前,指尖划过一份刚刚归档的“清乡”行动外围警戒部队人员名单,目光沉静,仿佛只是在处理最寻常的文书。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持续不断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头痛,正一下下敲打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精神堤坝上日益扩大的裂缝。
距离那个关键的“二十八日”只剩下一周。时间像不断收紧的绞索,而他手中掌握的碎片,还远不足以拼凑出完整的逃生图,更不用说进行有效的反击或预警。武藤个人保管的绝密档案柜,以及那个神出鬼没的铃木少佐,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在他与最终真相之间。
常规的档案整理和旁敲侧击,已经无法满足迫在眉睫的需求。他需要更直接、更深入的信息,需要冒险潜入那戒备最森严的意识核心。
目标,再次锁定武藤。这个多疑的老牌特工,无疑是风险最高的目标,但也是信息最集中的源头。丁陌知道,自己必须再次动用【心理镜像】,进行一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更危险的潜行。
能力的反噬已经初现,持续的头痛和精神疲惫就是明证。但他没有选择。就像明知前方是雷区,为了到达目的地,也必须踩上去。
他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武藤最近因为“清乡”行动临近,压力巨大,睡眠质量很差,时常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睡。这既是机会——意识防御可能因疲惫和药物而减弱;也是风险——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可能让梦境更加混乱和不可控。
这天晚上,丁陌通过南造云子得知,武藤因为一份关于行动前夕舆论管控的报告再次大发雷霆,晚上服用了双倍剂量的安眠药才勉强睡下。
机会来了。
丁陌回到公寓,反锁房门,拉紧窗帘。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盘膝坐下,尝试着进行那简陋的呼吸吐纳,试图尽可能地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到最平稳。头痛依旧隐隐作祟,他强行将其压制下去。
集中精神,排除杂念。他的意识如同潜入深海的潜水者,开始向着武藤所在的方向延伸、下潜。这一次,他感觉到的阻力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大。武藤的潜意识仿佛一片浑浊而狂暴的泥沼,充满了焦虑、猜疑、以及对行动可能失败的深深恐惧。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剧烈翻腾的情绪漩涡,努力寻找着与“清乡”计划相关的、相对稳定的记忆区域。眼前不再是清晰的梦境画面,而是无数破碎的、扭曲的影像碎片飞速掠过:模糊的军事地图、跳动的电台指示灯、下属惶恐的脸、上级严厉的训斥文件……
他像在风暴中挣扎的水手,努力捕捉着每一片可能有用的木板。
他看到了更详细的部队集结区域,不仅仅是之前推断的大致方位,甚至看到了某个联队驻扎地的具体地貌特征——一片靠近河汊的废弃砖窑。
他嗅到了更浓烈的血腥气,从一些关于“处置顽固分子”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一股不加掩饰的、准备进行大规模抓捕和处决的冷酷决心。
他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对话回声,关于“二十八日拂晓……同时发动……重点突破……”,进一步确认了行动时间,并隐约指向了几个关键的突破方向。
信息如同破碎的玻璃渣,混杂在意识的乱流中,割裂着他的感知。每捕捉到一片,他都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是被狠狠撕扯了一下。头痛加剧,从隐隐作痛变成了持续的、钝器敲击般的剧痛,额头上渗出冰冷的汗珠。
他咬紧牙关,知道自己不能退缩。还差最关键的部分——各支部队的具体任务区分,以及那个铃木少佐负责的、“特别扫荡”计划的细节。这些核心中的核心,被武藤深藏在意识最底层,被层层叠叠的警惕和恐惧包裹着。
他必须再深入一些。
丁陌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力,如同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将所有的筹码压上,向着那片最黑暗、最危险的区域发起了冲击。
一瞬间,他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粘稠恶意的墙壁。无数扭曲的、充满怀疑的脸孔向他扑来,尖锐的警报声在意识深处炸响,武藤潜意识里最根深蒂固的防御机制被彻底触动了!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不是武藤的,而是松本优子那双冰冷、执拗、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眼睛!这双眼睛在武藤的梦境碎片中一闪而过,却带着惊人的穿透力,让丁陌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松本的怀疑,竟然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武藤的深层意识!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信息流混合着武藤暴戾、焦躁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丁陌的意识。他“看”到了更多零碎的任务代码、部队代号、行动代号……但也承受了远超负荷的精神冲击。
“呃……!”
公寓里,盘坐着的丁陌猛地睁开眼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捂住如同要裂开般的头颅,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他踉跄着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不断上涌。
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武藤梦境中那些混乱、暴戾的画面碎片,依旧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烁,与他自己记忆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他甚至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丁陌,还是那个在梦境深处暴怒咆哮的武藤一郎。
反噬!前所未有的猛烈反噬!
他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喘息着,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一次的梦境深潜,他确实带回了更多、更关键的碎片,但代价是巨大的。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是被强行撕裂后又粗糙地缝合起来,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
过了许久,那剧烈的生理不适才稍稍平复。丁陌虚弱地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瞳孔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惊悸的自己。
他知道了更多:二十八日拂晓,以淀山湖、阳澄湖区域为重点,多路同时进剿,采取“梳篦战术”,配合铃木少佐指挥的“特情队”进行定点“清除”和“心理震慑”……
但这些信息此刻在他脑中混乱地交织着,需要时间和极大的精力去梳理、验证。而他现在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更重要的是,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能力的边界和代价。如此深度的潜行,短期内绝不可再尝试第二次。否则,精神崩溃将是必然的下场。
而且,松本优子的阴影,比他想象的还要贴近。她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虽然暂时被武藤压制,但她那执拗的怀疑,已经如同毒素般,开始侵蚀武藤的潜意识。
危险,来自四面八方。
丁陌用冷水反复冲洗着脸,试图让昏沉的头脑清醒一些。他看着水流在池中打着旋,消失在下水道口,仿佛象征着他正在不断消耗的精神力。
获取碎片的代价,远超他的预估。但他没有退路。
他必须在自己彻底崩溃之前,利用这用巨大代价换来的、依旧残缺不全的拼图,找到破局的关键。同时,他必须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应对来自武藤、来自松本,甚至可能来自军统内部越来越近的威胁。
梦境深潜,让他触及了核心,也让他站在了悬崖的边缘。下一步,是坠落,还是抓住那根救命的藤蔓,取决于他如何在精神和现实的双重压力下,做出最精准的抉择。
深渊之下,暗流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