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关西面五十里,黑风隘。
此地乃大军粮道必经之处,两侧山势陡峭,怪石嶙峋,中间一条官道蜿蜒穿过,最是适合伏击。
渠提国的轻骑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已在此地成功劫掠过两次辎重队,气焰嚣张。
今日,押运粮草的队伍依旧逶迤而行,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
只是队伍中除了常规的护卫,还多了一些推着古怪独轮小车的士卒,车上装着鼓囊囊的麻包,用油布盖得严实。
埋伏在山隘两侧的渠提骑兵千夫长兀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残忍的光芒。
“肥羊又来了!儿郎们,准备……”他举起弯刀,正要发出冲锋的号令。
突然,下方官道上的大兴士卒似乎发现了什么,一阵骚动。
紧接着,那些推着独轮车的士卒迅速将小车推到队伍前方和侧翼,猛地扯下油布!那麻包里露出的,并非粮食,而是密密麻麻、削尖了的硬木桩和带着倒刺的铁蒺藜!
几乎是同时,队伍中的弓弩手迅速上前,他们手中的弩机造型奇特,弩臂似乎更粗壮,闪烁着金属的冷光——这正是依照苏安提供的图纸,由军中匠作营紧急赶制、并配备了苏铁栓所炼钢制弩机的新型强弩!
“放!”
一声令下,并非箭矢离弦的嗖嗖声,而是机括震动的沉闷轰鸣!
特制的、更粗更重的弩箭带着恐怖的动能,如同飞蝗般射向两侧山坡!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远超寻常弓弩!
“噗嗤!”
“啊!”
利刃入肉的闷响与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
渠提骑兵赖以生存的皮甲,在这等强弩面前如同纸糊,瞬间被撕裂!人马皆被洞穿,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更要命的是那些被迅速抛洒出来的铁蒺藜和硬木桩,如同瞬间生长出的死亡荆棘,遍布在山坡缓冲地带,严重阻碍了骑兵的冲锋路径。
战马踩踏其上,顿时人仰马翻!
“撤!快撤!”兀术目眦欲裂,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被动挨打的大兴军队,竟会在此处设下如此歹毒又有效的陷阱!
那强弩,那阻碍物……完全针对了骑兵的弱点!
然而,想撤已然晚了。
埋伏在更远处的大兴精锐步卒,趁着敌军混乱,如猛虎下山般冲杀出来,手中持着的,正是那种结合了狼筅与长戟特点的新式长柄兵器,结阵向前,将试图挣扎的落马骑兵如同割草般清理掉……
一场漂亮的伏击与反伏击。
消息传回南云关帅帐,战王裴怀之抚掌大笑,声震屋瓦:“好!好一个苏先生!此等御骑之法,因地制宜,简单有效!传令下去,将此战例通报各军,依此法制备器械,专打渠提崽子们的七寸!”
他看向一旁神色平静,眼中却带着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自豪的裴景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景之,这位苏先生,真乃我军之福星!此战,她当记首功!”
裴景之微微颔首,脑海中浮现出苏安描述这些“土法”时,那认真而笃定的眼神。
她似乎总能于平凡处见真章,将看似不起眼的东西,组合成克敌制胜的利器。
捷报带来的振奋尚未平息,帐外亲兵来报:“王爷,孙沛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帘帐掀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甲胄上满是征尘的将领大步走了进来,正是先锋营骁将孙沛。
他先向两位王爷行了军礼,随即目光便落在裴景之身上,咧开大嘴,带着军中汉子特有的粗豪与不拘小节,哈哈笑道:“景王爷!您可算来了!刚才那一仗打得真他娘的解气!听说那对付骑兵的巧法子,是苏先生想出来的?”
裴景之应了一声:“嗯。”
孙沛本就是个自来熟,原又与景王亲近,想到红薯地时苏先生和王爷都同处一室了,凑近几步,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却依旧洪亮:“王爷,您和苏先生怎么样了?”随及促狭地眨了眨眼。
这话已是极为逾越和冒犯。
帐内瞬间一静。
连裴怀之都挑了挑眉,看向自己的弟弟。
裴景之脸上的淡然瞬间褪去,眸光一沉,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威压,直直射向孙沛。
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不悦,让久经沙场的孙沛都感到脊背一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孙将军,”裴景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苏先生乃本王贵客,于国有功,于军有恩。其清誉,岂容你在此妄加揣测,胡言乱语?若再让本王听到半句不敬之言,军法处置!”
孙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得一哆嗦,难道自己当初看错了?不应该啊!但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触怒了王爷。
他连忙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失言!末将该死!请王爷恕罪!末将绝无冒犯苏先生之意!”他额角冷汗都下来了,心中暗骂自己嘴贱。
裴景之冷冷地看了他片刻,才收回目光,语气稍缓:“起来吧。记住,苏先生之事,关乎军机,不得妄议。”
“是!末将明白!”孙沛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不敢再多待,找了个借口溜出了帅帐。
帐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裴怀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家弟弟。
慧敏的婚事管不了,是因为知晓她心中有人。
但这四弟年近三十,依然独身一人,这还是第一次见裴景之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动怒,如此明确地维护。
虽然表面是因孙沛言语冒犯了“有功之臣”,但那反应……似乎过于激烈了些。
“景之,”裴澈缓缓开口,虎目中带着一丝探究,“这位苏先生……看来,很不一般啊。”
裴景之神色已恢复平静,重新看向沙盘,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只淡淡回了句:“王兄多虑了。苏先生之才,于国于军,大有裨益。仅此而已。”
然而,他方才那一瞬间几乎失控的维护,以及此刻刻意平静下的那一丝不自然,又如何能瞒得过从小一起长大、对他极为熟悉的兄长?
裴怀之不再多问,只是将那“苏先生”三个字,在心中又掂量了几分。
看来,他这位向来清冷自持、眼高于顶的弟弟,似乎在不经意间,被苏家村那位苏先生,牵动了某些不寻常的心绪。
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