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的春风,带着黄土高原的粗粝,刮过阳曲城的城墙。张猛率领的三万中路大军,已兵临城下。
阳曲城不算特别坚固,城墙最高处不过三丈,垛口处稀稀拉拉地站着些乱军,手里握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有锈迹斑斑的长刀,有打磨过的锄头,甚至还有人举着木棍。他们的眼神里,有紧张,有恐惧,唯独缺少了必死的决心。
“将军,攻城吗?”一名校尉抱拳问道,眼中闪烁着战意。新军将士们憋了一股劲,正想在战场上证明自己。
张猛勒住马,望着城头那些杂乱的身影,摇了摇头:“不急。”他转头对陈武道,“陈将军,你怎么看?”
陈武催马上前,仔细观察着城头:“这些乱军,大多是些农夫山民,未经训练,军容涣散。硬攻固然能拿下阳曲,但我军也会有伤亡。得不偿失。”
“那库图那边……”张猛问道。
“右路军已按计划拿下石敢当的三座粮仓,正在返回的路上。”姜宇适时禀报,“石敢当的后路已断,阳曲城内的粮草,撑不过十日。”
张猛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如此,就不必费力气攻城了。传令下去,围城!”
“围城?”那名校尉有些不解,“不攻城,怎么拿下阳曲?”
“用嘴。”张猛道,“让弟兄们喊话,告诉城头上的人,咱们是来平叛的,不是来屠城的。只要他们开城投降,交出石敢当,既往不咎。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愿意参军的,编入辅军,待遇从优。”
陈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将军此法甚妙。这些乱军本就不是真心叛乱,不过是被逼无奈。攻心为上,能减少伤亡。”
命令一下,飞虎军的士兵们并没有架设云梯,而是在城下竖起了数十面大旗,上面写着“降者不杀”“回家有路费”“参军有粮饷”等字样。
随即,十几个嗓门大的士兵开始喊话:
“城上的弟兄们!你们本是良民,何必跟着石敢当造反?”
“石敢当把你们当炮灰,自己却想称王称霸!你们图什么?”
“开城投降吧!侯爷说了,既往不咎!回家还能种地,不比在这里送命强?”
“想想你们的家人!老婆孩子还等着你们回家呢!”
喊话声此起彼伏,穿透了城墙,传到了阳曲城内。
城头上的乱军们,听到这些话,神色更加复杂。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被石敢当“杀官造反”的口号裹挟而来,心里本就没底。如今听到城外不仅不杀,还能回家,甚至有粮饷,不少人开始动摇。
一个握着锄头的中年汉子,悄悄拉了拉身边的同伴:“哥,要不……咱们降了吧?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呢……”
他的同伴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脸上还有些稚气,摇了摇头:“可……可石闯王待咱们不薄啊……”
“好什么好?”旁边一个老兵油子嗤笑道,“他让你吃饱饭了?还是让你穿暖衣了?上次抢来的粮食,都被他手下的头领分了,咱们能喝上稀粥就不错了!”
议论声渐渐在城头上蔓延开来,原本就松散的防线,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阳曲城内,石敢当正在府衙里来回踱步。城外的喊话声,他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铁青。
“废物!都是废物!”石敢当怒吼道,“让他们射箭!让他们扔石头!谁再敢议论,斩立决!”
几个头领连忙跑去城头督战,可效果甚微。乱军们只是象征性地放了几箭,扔了几块石头,根本不敢真的拼命。
“闯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那名老秀才急道,“城外的喊话,比千军万马还厉害!再拖下去,不等他们攻城,城里就得乱了!”
石敢当一拳砸在柱子上,指节生疼:“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围下去!等湘王殿下的援军到了,看我不杀他们片甲不留!”
可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江南离并州千里之遥,赵泓自身难保,怎么可能派兵来援?
围城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张猛的大军围而不攻,每日只是照常喊话,偶尔派小股部队袭扰一下城墙,试探虚实。姜宇则指挥着士兵,在城外挖壕沟,立栅栏,将阳曲城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城内的粮草,果然如姜宇所料,开始告急。起初还能喝上稀粥,到后来,只能煮些野菜充饥。饿肚子的乱军们,怨气越来越大,逃跑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个深夜,城东南角的一段矮墙处,几个乱军悄悄放下了绳索。他们趁着夜色,溜下城墙,朝着飞虎军的营地跑去。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巡逻的士兵发现了他们,立刻禀报给张猛。
张猛让人将他们带进来,亲自审问。
“石敢当现在怎么样了?”张猛问道。
其中一个领头的乱军连忙道:“回将军,城里快断粮了!石敢当把仅存的粮食都分给了他的亲信,其他人只能挖野菜吃!好多人都想投降,就是怕石敢当报复!”
“他有没有什么异动?”
“有!他好像在准备突围,往横山方向跑!”
张猛与陈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好。”张猛道,“你们既然投降,我就兑现承诺。每人发五两银子,一匹马,想回家的,现在就可以走。”
那几个乱军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放过,又惊又喜,连忙磕头谢恩。
“等等。”张猛叫住他们,“你们回去,告诉城里的人,明日午时,我军将攻城。但只要开城投降,既往不咎。若负隅顽抗,城破之后,格杀勿论!”
那几个乱军连连应是,骑着马,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跑去——他们并没有回家,而是拿着银子,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但张猛的话,却通过他们的嘴,传回了阳曲城。
第二天一早,阳曲城内一片混乱。
“飞虎军要攻城了!”
“石敢当要跑了!”
“投降吧!再不投降就晚了!”
越来越多的乱军聚集在府衙外,要求石敢当开城投降。
石敢当看着外面群情激愤的乱军,又看了看身边寥寥无几的亲信,眼中充满了绝望。他知道,大势已去。
“闯王,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个亲信拉着他,朝着后门跑去。
石敢当最后看了一眼阳曲城,这个他曾经以为能作为根基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他的牢笼。他咬了咬牙,跟着亲信,从后门逃了出去,朝着横山方向狂奔。
石敢当一跑,阳曲城彻底没了主心骨。
午时刚到,城头上的乱军们纷纷扔下兵器,打开了城门,朝着飞虎军的营地跪了下去。
“我们投降!”
“我们投降!”
张猛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进入阳曲城。城内秩序井然,并没有发生抢掠之事。姜宇早已安排好士兵,维持治安,分发粮食。
看着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乱军,张猛心中五味杂陈。他对陈武道:“筛选一下,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愿意留下的,编入辅军,加以训练,将来镇守并州。”
“将军仁厚。”陈武点头道。
阳曲城被拿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青州。
沈青看着军报,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张猛不仅拿下了城池,更重要的是,他用最小的代价,平定了叛乱,还收拢了不少人心。
“周平,”沈青道,“传信给张猛,不必追击石敢当。守住阳曲城,安抚百姓,整顿并州吏治。至于石敢当,成不了气候了。”
“是。”
沈青走到窗前,望着青州的方向。阳曲城的平定,只是第一步。并州的烂摊子,还需要慢慢收拾。而这天下的乱局,也远未结束。
但他知道,只要北境的根基还在,只要这支军队还在,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他都能应对。
春风拂过,带来了青草的气息。沈青的眼中,充满了坚定的光芒。
阳曲城的城门缓缓开启,张猛率领大军入城时,街道上静悄悄的。百姓们躲在门后窗缝里偷偷张望,眼神里带着怯意,却没有之前面对乱军时的惊恐。那些放下兵器的乱军蹲在街角,低着头不敢言语,手里紧紧攥着飞虎军分发的窝头,啃得狼吞虎咽。
“传我令,”张猛勒住马缰,声音传遍街巷,“所有士兵不得擅入民宅,不得抢掠财物,违令者斩!”
“是!”士兵们齐声应道,脚步声整齐划一,没有丝毫混乱。
陈武策马跟在一旁,低声道:“将军,城西粮仓还剩些陈粮,够百姓和降兵吃些日子。只是房屋损毁不少,得尽快组织修缮。”
张猛点头,看向身边的姜宇:“姜校尉,你带一队人负责清点物资,登记受损房屋,统计无家可归的百姓,先在城隍庙搭些临时棚屋安置。”
“末将领命!”姜宇抱拳离去,很快就带着士兵们忙碌起来,有的搬木料,有的清理街道,有的挨家挨户敲门登记,动作麻利却不扰民。
街角处,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打开门,看着正在帮她修补破损院墙的士兵,犹豫着端出一碗水:“官爷……喝口水吧……”
士兵笑着摆摆手:“婆婆您留着喝,我们有规矩,不能拿百姓东西。”说完继续埋头垒砖,动作仔细得像在修补自家的墙。
老婆婆眼眶一热,转身回屋又端出一篮刚蒸的野菜团子,往士兵怀里塞:“孩子,吃点垫垫肚子,不碍事的……”
这时,张猛恰好经过,看了一眼那篮团子,对士兵道:“收下吧,替我谢谢婆婆。”又对老婆婆温和一笑,“老人家放心,以后阳曲城不会再乱了。”
老婆婆看着他身后整齐的军队,看着街上渐渐忙碌起来的身影,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连连点头:“好……好啊……”
午后,城隍庙前的空地上搭起了十几座棚屋,姜宇正指挥着降兵们分发粮食。一个瘦高的降兵捧着粮袋,小声问身边的飞虎军士兵:“官爷,我们……真的不会被砍头吗?”
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军说了,既往不咎。好好干活,将来编入辅军,有粮饷拿,不比跟着乱军瞎混强?”
降兵愣了愣,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粮袋,又看了看远处正在修缮城墙的同伴,脸上慢慢露出了踏实的神色。
陈武走到张猛身边,指着城墙上新挂起的“安定阳曲”匾额:“百姓们开始敢出门了,刚才还有人送来蔬菜。”
张猛望着街上逐渐恢复生气的景象——有孩童跑出来捡拾石子,有妇人在门口晾晒衣物,有商贩小心翼翼地打开铺面门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民心安了,城才算真的守住了。”
夕阳西下时,阳曲城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饭菜的香气飘在街巷里。张猛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握紧了腰间的佩剑。驻守阳曲,安抚百姓,这看似平淡的日常,才是比攻城略地更重要的事。
远处,送信的骑兵疾驰而出,带着阳曲安定的消息,朝着青州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