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师傅。”
朱由检语气坚决。
“今日之朝鲜,举国惶恐,视大明为唯一救星。彼国君臣,甚至愿献土屯兵,这份恭顺,已至极致。”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越过孙承宗,投向那副巨大的《大明舆图》。
“若使其军民,皆习我大明衣冠,诵我大明圣贤书,用我大明之技艺。”
“这朝鲜,便不再是外藩。”
“而是我大明断不了、割不开的手足!”
孙承宗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
朱由检背着手,在大殿内缓缓踱步。
每一步落下,都沉稳有力。
“朕非不知守秘之要。”
“然世间最利之器,非刀剑,非火铳,亦非那红夷大炮。”
他猛地转身,指着自己的胸口。
“乃是人心向背!”
“今我大明兵强马壮。若朕只是一味索取,视属国为鱼肉,纵能得一时之利,终难服其心。”
“反之,朕助朝鲜富民强兵,授其技艺,使其百姓能吃饱穿暖,不受外侮。”
“试问,彼国上下,岂不感念天恩?彼国士子,岂不视大明为文明正朔?”
孙传庭听到此处,眼中精芒爆闪。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陛下这一手,是要从根子上,把朝鲜彻底同化!
一旦朝鲜的精英阶层都出自大明格物院,都学的是大明的道理,用的是大明的标准。
那朝鲜的王,以后还能听谁的?
只能听大明的!
朱由检走到御案旁,端起那盏已经微凉的茶水。
他并没有喝,而是看着杯中倒映的烛火。
“况且,技艺之道,如活水流动。”
“朕今日授其织机,明日或可得其新稻种;朕今日教其炼铁,明日或得其新神兵。”
“关门自闭,终成死水一潭。”
他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水花四溅!
“自朕起,朕更会教导后世子孙!”
“闭关锁国,夜郎自大不可取!”
“固步自封,更是取死之道!”
“唯有不断进步,居安思危,方为永恒!”
这番话,如洪钟大吕,在暖阁内轰然炸响。
孙承宗浑身剧震。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真正看清了他。
不是守成之君。
甚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兴之主。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宏大得令人战栗的气魄!
这是一种要将大明,推向一个前无古人高度的野心!
周延儒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闭关锁国不可取?
但他不敢说,甚至不敢想。
因为皇帝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威压,让他只想顶礼膜拜。
“陛下……”
孙承宗颤巍巍地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再劝。
他只是深深地作了一揖,腰弯到了底。
“老臣……受教了。”
“陛下胸襟,包藏宇内,非老臣这等腐儒所能及。”
朱常洵此时终于剥完了那颗橘子。
他将一瓣橘肉塞进嘴里,嚼得汁水四溢,打破了殿内凝重的气氛。
“皇上这话,听着提气!”
这位胖王爷笑嘻嘻地擦了擦手,仿佛刚才讨论的只是家长里短。
“朝鲜那帮书生,就算进了格物院,能不能学会还是两说呢。”
“咱大明的工匠,那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给他们几本书,让他们看几眼机器,就能学会了?”
“要是这么容易,那咱这几年花的几百万两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朱常洵这话虽然粗俗,却也是实情。
工业化的壁垒,从来不是一两张图纸,而是整个体系。
让朝鲜人学,充其量也就是学点皮毛应用。
核心的体系,依然牢牢掌握在大明手中。
朱由检看了自家皇叔一眼,嘴角终于浮现出笑意。
这胖子,总是能在大义凛然之后,适时地递个台阶,把气氛拉回人间烟火。
“皇叔说得在理。”
孙传庭心中大定。
如此一来,既全了天朝面子,收买了朝鲜人心,又保住了核心机密。
陛下这算盘,打得比户部尚书还精!
“此事就这么定了。”
朱由检大袖一挥,为此事画上了句号。
“孙传庭。”
“臣在!”
“你即刻拟定共驻济州岛的章程。他们当地的事咱们不管,但是划给咱们的地,该建什么,该怎么驻扎,一定要详细!别怕花钱!”
朱由检走到舆图前,手指在那颗殷红的圆点上重重一按。
“选派精锐水师,不论多少,给朕把那座岛钉死了!”
“要在岛上修筑深水港,建大明水师基地!”
“朕要让济州岛,变成一把悬在海上的利剑!”
“进,可锁死海峡,扼住倭国咽喉;退,可护卫京津,屏障海疆!”
孙传庭只觉得热血沸腾,大声应诺:“臣,领旨!”
“周爱卿。”
“臣在。”
“告诉朝鲜使臣朴罗业,朕准了他的请求。”
朱由检的声音变得幽深。
“让他回去告诉朝鲜国王。”
“好好选人,别送些酒囊饭袋过来,丢了他李氏的脸面。”
“但是有一点,要是因为他朝鲜的人泄露了天机,朕定追不饶!”
暖阁内的气氛,因朝鲜之事尘埃落定而稍显松弛。
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话的周延儒,眼看时机成熟,立刻躬身上前。
“陛下,安南使臣……”
他清了清嗓子,将郑氏使臣的诉求与开出的价码,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从求购军械,到最后那份诚意十足的“贡单”。
“……其主郑梉愿献百年铁力木、柚木,以助我朝修造巨舰。”
“另,红河两岸所产稻米、金银铜锡、胡椒沉香,皆愿岁岁朝贡,以表诚心。”
周延儒说完,便垂首侍立,静待皇帝的决断。
然而,朱由检却久久没有回应。
他依旧负手立于《大明舆图》前,目光缓缓落向了版图的西南角。
那里,山川纵横,犬牙交错,正是云、贵、川之地。
孙承宗与孙传庭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凝重。
他们知道,皇帝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另一件更棘手的事务上。
突然,朱由检的声音响起。
“这群土司,是把朕的宽仁,当成了软弱可欺!”
他并未直接回应安南之事,反而将话头猛地扯向了之前与孙承宗、孙传庭的未尽之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