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两万援军出现的刹那,战场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支军队从东北方向的丘陵后转出,旌旗上赫然是“唐·太子建”字样。他们显然急行军而来,士卒面带疲惫,但阵列依然严整,尤其是前锋三千骑兵,马匹口鼻喷着白沫,显然是拼尽全力赶到的。
李世民的中军圆阵中,原本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
“殿下,太子援军到了!”亲卫队长喜形于色。
李世民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只是微微颔首:“知道了。”他的目光越过正在冲锋的寇仲骑兵,望向远处的李靖本阵。这一手,李靖会如何应对?
寇仲也看到了那支援军。
此刻他距离李世民的王旗已不足两百步,五千少帅军骑兵如烧红的铁锥,已经凿穿了三道防线,只要再突破眼前这一千玄甲亲卫,就能直取李世民!
但李建成的两万援军,正在从侧翼包抄而来。一旦被合围,这五千骑兵将全军覆没。
“少帅,怎么办?”身旁的宣永急问,他脸上溅满鲜血,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但依旧紧紧握着马刀。
寇仲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退?功亏一篑,且唐军士气将大振。
进?可能斩旗,但五千兄弟恐怕要交代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如飞鸟般掠过战场。
那是徐子陵。
他从河北日夜兼程赶回,恰好在此刻抵达战场。没有走大路,而是直接从邙山北麓翻越,凭借长生诀近乎御风的身法,比窦建德的大军早了整整一日。
战场上的气息纷乱如麻,但徐子陵的灵觉如明镜般映照一切。他瞬间就判断出了局势——寇仲危矣。
没有犹豫,他身形一晃,已出现在寇仲马前。
“陵少!”寇仲惊喜交加。
“仲少,你继续冲锋。”徐子陵的声音平静如常,“李建成的援军,我来挡。”
“你一个人?”寇仲瞪大眼睛。
徐子陵微微一笑,没有解释。他转过身,面向正从侧翼涌来的唐军援军,双手缓缓结印。长生诀真气在体内流转,与天地自然共鸣。
战场上刮起了一阵风。
那不是自然的风,而是真气引动的气流。风声越来越大,渐渐化为呼啸。徐子陵青衫鼓荡,长发飞扬,整个人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李建成的前锋骑兵已经冲近,距离不过三百步。
徐子陵双手向前一推。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绚丽夺目的光效。但冲在最前的数十骑唐军骑兵,忽然连人带马倒飞出去!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后续的骑兵急忙勒马,阵型顿时混乱。
“怎么回事?”李建成在后方中军,远远望见这一幕,眉头紧锁。
“殿下,前方……前方好像有古怪!”斥候回报,“风吹得人睁不开眼,马也惊了!”
那不是普通的风。徐子陵以长生诀引动天地之气,在战场前方布下了一道宽达百丈的“气场”。这气场不伤人,但足以扰乱马匹感知,阻滞冲锋势头。更重要的是——它制造了混乱和恐惧。
未知,永远是最可怕的武器。
李建成的两万援军,就这样被徐子陵一人,暂时挡在了战场边缘。
而这一耽搁,对寇仲来说已经足够。
“少帅军——”寇仲井中月高举,赤红刀光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容,“随我——斩旗!”
“斩旗!斩旗!斩旗!”
五千骑兵齐声怒吼,声浪如潮。他们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知道身后有徐先生挡住援军,知道此战若胜,少帅军之名将永载史册!
最后的冲锋,开始了。
李世民的一千玄甲亲卫严阵以待。这些人是真正的大唐死士,人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悍卒。面对五倍于己的骑兵冲锋,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决绝。
“玄甲卫——”亲卫队长长枪高举,“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圆阵收缩,盾牌相连,长枪如林。这是大唐最坚固的防线,曾经在太原城下挡住过突厥三万铁骑的冲锋。
寇仲冲在最前。
距离一百步,弓弩齐射。少帅军骑兵举起小圆盾,但仍有数十人中箭落马。
五十步,玄甲亲卫投掷出短矛。又一批骑兵倒下。
三十步,寇仲已经能看清对面玄甲亲卫铁面下的眼睛——冰冷,坚定,视死如归。
十步!
“破!”寇仲怒吼,井中月全力斩下!
刀光如血月横空,斩在最前排的三面盾牌上。精铁打造的盾牌应声而裂,后面的三名玄甲亲卫被刀气震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缺口打开!
但立刻有新的亲卫补上,长枪如毒蛇般刺向寇仲。
寇仲刀光流转,血战十式施展开来。这一刻,他不再保留,长生诀阳诀真气在体内奔腾如长江大河,每一刀都带着灼热的气浪,每一刀都势不可挡。
斩!一名亲卫连人带枪被劈成两半。
扫!三名亲卫被拦腰斩断。
突!刀尖刺穿铁甲,透背而出。
寇仲如猛虎入羊群,所向披靡。但玄甲亲卫实在太多,杀了一个,补上两个,杀了两个,补上四个。他们用生命组成人墙,死死护住中央的李世民。
五百骑兵跟随寇仲冲入圆阵,与玄甲亲卫展开惨烈厮杀。马战在狭小空间内无法施展,许多骑兵跳下马背,步战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寇仲已经杀红了眼。
他身上又添了三道伤口,最深的一处在右肋,鲜血染红了半身铠甲。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前!斩旗!
距离李世民的王旗,只剩二十步。
但这里,是玄甲亲卫最核心的防线。八十名最精锐的死士组成最后的人墙,人人都是先天高手,手中的兵器泛着真气的光芒。
寇仲深吸一口气,正要强攻,忽然心中一动。
一道温和却坚定的真气从后方传来,如春风拂过战场,精准地注入他体内。是徐子陵的真气!
寇仲精神一振,转头望去。只见徐子陵依旧站在战场边缘,双手维持着印诀,但那道阻拦李建成援军的气场已经扩展到整个战场。而徐子陵的目光,正遥遥与他对视。
两兄弟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无需言语,心意相通。
寇仲忽然明白了——徐子陵不仅要挡援军,还要助他破阵!
“陵少,助我!”寇仲纵声长啸。
徐子陵点头,印诀一变。
长生诀阴柔精纯的真气如江河倒灌,源源不断涌入寇仲体内。这不是简单的真气输送,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共鸣——阴阳相济,水火交融。
寇仲只觉体内真气前所未有的澎湃。长生诀阳诀的炽烈刚猛,与阴诀的柔韧绵长,在这一刻完美融合。他的眼中,左眼泛起赤红火光,右眼泛起幽蓝水光,诡异而强大。
“李世民!”寇仲井中月再次扬起,这一次,刀身上不再是单一的赤红,而是红蓝交织,阴阳流转,“接我这一刀!”
刀光起。
没有声音,没有风声,甚至没有光芒——因为所有的力量都内敛到了极致。这一刀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下劈。
但李世民脸色骤变。
他感受到了这一刀中蕴含的恐怖力量——那是阴阳相生相克,刚柔并济,近乎大道的威力!
“退!”李世民厉喝,同时赤霄剑出鞘,全力格挡。
八十名玄甲死士也同时出手,八十道真气汇成一股,迎向那一刀。
刀剑相交。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巨响。
只有一声轻微的“嗤”声,仿佛热刀切过牛油。
然后,以碰撞点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空间开始扭曲。地面无声无息地下陷三尺,空气被抽干,形成一个短暂的真空。十丈内的所有士卒——无论是唐军还是少帅军——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飞出去,人在空中就口喷鲜血。
李世民连人带马倒退十步,飒露紫哀鸣一声,前膝跪地。他握剑的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流淌。
八十名玄甲死士,有三十余人直接瘫倒在地,生死不知。剩下的也个个带伤,阵型彻底崩溃。
而寇仲,站在原地,双手握刀,保持下劈的姿势。他的七窍都在渗血,体内经脉如火烧般剧痛——这一刀已经超越了他现在的极限。
但他笑了。
因为李世民的王旗,倒了。
那杆绣着“李”字和“秦”字的大旗,旗杆从中断裂,缓缓倾倒。旗面落在血泊中,被践踏,被染红。
战场上,瞬间寂静。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唐军士卒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恐慌。那是他们心中的精神象征,是战无不胜的信念。现在,旗倒了。
“王旗……倒了……”有唐军士卒喃喃道,手中的刀“当啷”落地。
连锁反应开始出现。
先是小范围的混乱,然后如瘟疫般蔓延。前线的唐军攻势为之一滞,许多人开始回头张望。军心动摇,比任何刀剑都更致命。
“稳住!给我稳住!”尉迟恭在右翼嘶声大吼,但连他自己心中也充满不安。
秦琼和程知节抓住机会,率部猛攻。联军士气大振,喊杀声震天。
战局,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
李世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王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从跪地的战马上下来。
“殿下……”亲卫队长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满是愧色。
“不怪你们。”李世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一刀……已近天道。”
他看向远处的徐子陵,又看向摇摇欲坠却依然挺立的寇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钦佩,有忌惮,也有一丝……遗憾。
“传令。”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全军收缩,交替掩护,撤回大营。”
“殿下,我们还没败!”尉迟恭率部杀回,身上添了七八处伤口,“末将愿率玄甲军再冲一次!”
“不必了。”李世民摇头,“王旗已倒,军心已乱。再战下去,徒增伤亡。传令吧。”
他的目光投向东北方向,那里,徐子陵布下的气场已经开始减弱,李建成的两万援军正在重新整队。
“另外,告诉李建成,不必进攻了。他的任务,是接应我军撤退。”
命令下达,唐军开始有序后撤。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使在败退中,依然保持着基本的阵型。玄甲军断后,步卒居中,弓弩手掩护。他们丢下了大部分攻城器械,丢下了重伤员,但主力尚存。
李靖没有下令追击。
因为他知道,追击的代价会很大。唐军虽败,但未溃,玄甲军犹在,李世民犹在。逼急了,困兽犹斗。
“传令,各军停止追击,原地休整,救治伤员。”李靖的声音有些沙哑,“另外,把寇将军抬下来,他伤得不轻。”
寇仲确实伤得很重。
当徐子陵来到他身边时,他已经站立不稳,全靠井中月支撑。七窍流血,经脉多处受损,更严重的是真气反噬——那一刀超越极限,伤及本源。
“仲少。”徐子陵扶住他,长生诀阴柔真气缓缓渡入,如春雨滋润干涸的土地。
“陵少……我们……赢了……”寇仲咧嘴想笑,却喷出一口鲜血。
“别说话。”徐子陵眉头微皱,寇仲的伤势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我带你回营疗伤。”
寇仲摇头,望向正在撤退的唐军:“李世民……还没死……”
“他已经败了。”徐子陵轻声道,“王旗倒,军心散,此战之后,他短期内无力再攻洛阳。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寇仲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软倒下来。徐子陵连忙扶住,将他背起,往联军大营走去。
战场渐渐平静下来。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映照着满地尸骸。这一战,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联军伤亡超过三万,其中少帅军折损近半。唐军伤亡更大,初步统计超过四万,玄甲军损失尤其惨重。
但战略上,联军赢了。
他们守住了洛阳,击退了李世民,更重要的是——打破了玄甲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当夜,联军大营篝火通明。
虽然胜利,但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将士们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包扎伤口,默默地埋葬同袍。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
中军大帐内,李靖正在听取各军汇报。
“少帅军伤亡四千七百余人,其中战死三千二百。寇将军重伤,经脉受损,徐先生正在全力救治,但恐怕需要数月才能恢复。”
“秦将军部伤亡五千……”
“程将军部伤亡四千……”
一个个数字报上来,李靖的脸色越来越沉。这一战,虽然赢了,但也是惨胜。联军主力元气大伤,若非窦建德的援军即将赶到,他甚至没有把握守住邙山防线。
“李世民那边呢?”他问。
斥候回报:“唐军已退至十里外扎营,正在整顿。据细作探报,李世民本人也受了内伤,但不严重。唐军总伤亡应在四万左右,其中玄甲军损失约两千。”
李靖点点头。玄甲军总共不过八千,损失两千已是伤筋动骨。短时间内,李世民应该无力再发动大规模攻势了。
“窦建德到哪里了?”
“夏军前锋已过河阳,最迟两日可到。”
李靖长舒一口气。两日,只要再守两日,等窦建德五万生力军赶到,战局就彻底稳了。
他走出大帐,望向夜空。星月无光,乌云蔽天,仿佛在为今日战死的英灵默哀。
“将军。”虚行之走过来,递上一份战报,“洛阳城中的徐世绩将军传讯,城墙破损严重,急需修补材料。另外,城中粮草……只够八天了。”
李靖接过战报,沉默良久。
八天。必须在八天内,彻底解决这场战争。
他望向唐军大营的方向,那里灯火稀疏,显然也在舔舐伤口。
“传令各军,今夜好生休息。明日……可能还有恶战。”
虚行之一愣:“将军,李世民不是败了吗?”
“败了,但未死。”李靖缓缓道,“以李世民的性格,不会这么轻易认输。他一定还有后手。告诉将士们,不要松懈,真正的考验,可能还在后面。”
他转身回帐,开始准备明日的部署。
而此刻,唐军大营。
李世民坐在自己的帅帐中,面前摊开着一份地图。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
“殿下,您的伤……”长孙无忌担忧道。
“无碍。”李世民摆摆手,“寇仲那一刀虽强,但大部分威力被八十名亲卫分担了。我受的只是轻伤。”
他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停在一处:“李靖以为我败了,窦建德以为他快到了。但他们不知道,我真正的杀招,不在邙山,而在……”
他的手指,点在黄河之上。
帐中众人面面相觑。
“传令给李元吉。”李世民眼中闪过冷光,“他的水军,该动了。”
夜深了。
两座大营都陷入寂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寂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
而邙山的夜空,乌云越来越厚。
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