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缺口中的危险机遇
1915年3月10日上午11时07分,新沙佩勒战役已经持续了三个半小时。
在德军防线后方约五公里处的第十六军指挥部,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和逐渐清晰的危机意识正在弥漫。通信兵们疯狂地摇动野战电话的手柄,试图与前沿各团重建联系。参谋军官们在地图桌前争论,用彩色铅笔在地图上标注着零碎且常常相互矛盾的情报片段。
“将军,第15步兵团报告其左翼被完全突破,英国人占领了他们的第三营阵地,正向新沙佩勒村推进!”
“第16步兵团称他们仍在坚守,但左右两翼的友军已经崩溃,他们已成孤岛!”
“空中侦察报告!”一名少尉冲进指挥部,手里拿着刚从侦察机飞行员那里接收的潦草笔记和手绘草图,“观察到大批英军部队通过奥贝尔农场至新沙佩勒村道路,正向东运动。两侧仍有我军部队抵抗迹象。”
第十六军指挥官冯·比洛将军——一位五十五岁的普鲁士贵族,以冷静和战术敏锐着称——仔细研究着空中侦察报告和地图。他的手在地图上移动,从莫莱特-皮埃尔地区(缺口北翼)移动到“灌木丛”防线(缺口南翼),然后指向中间那片被标注为“突破区”的空白。
“缺口宽度?”冯·比洛问道,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根据第15团和第16团的报告,以及空中观察,大约……一千六百米,将军。”参谋长回答。
“英国人投入了多少兵力?”
“至少两个师的突击部队,可能还有更多预备队。他们的印度军团和英国部队混合编组。”
冯·比洛沉默了片刻。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等待着他的决定。电话铃声此起彼伏,通信兵低声报告着更多坏消息:伤亡数字、弹药短缺、阵地失守……
“先生们,”冯·比洛终于开口,“英国人确实给了我们沉重一击。他们的炮击准备是前所未有的,步兵进攻也抓住了时机。但是……”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指示棒,指向地图上的突破区。
“看这里。英国人打开了一个缺口,突入了我们的防线。但他们犯了一个错误——他们过于关注向纵深的突破,而没有完全肃清缺口两侧的抵抗。”
指示棒在缺口北翼和南翼各敲了一下。
“莫莱特-皮埃尔地区,虽然遭受重创,但第14团残部仍在抵抗。南翼的‘灌木丛’防线,第13团也还在坚持。这些部队就像……”冯·比洛寻找着恰当的比喻,“就像被砍断但仍然连接着身体的肢体,还能活动,还能造成伤害。”
参谋长皱起眉头:“将军的意思是?”
“英国人以为他们打开了一条通往我们纵深的通道。”冯·比洛的嘴角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冷笑,“但实际上,他们进入的是一个口袋。一个尚未完全封闭的口袋,但一个口袋。”
他转身面对作战参谋:“立即向缺口两翼所有尚能联系上的部队发布命令:第一,停止任何形式的无组织后撤;第二,就地巩固现有阵地;第三,将火力重点转向缺口的侧翼和底部,打击英军的后续梯队和补给线;第四,准备在预备队到达后发起协调反击。”
“将军,这很冒险。”参谋长谨慎地说道,“如果我们无法及时封闭缺口,英国人可能会投入更多部队,将战术突破发展为战役突破。”
“风险当然存在。”冯·比洛承认,“但如果我们只是将预备队投入正面堵缺口,那就像用肉体去阻挡洪水。更好的做法是引导洪水进入一个狭窄的渠道,然后从两侧挤压它。”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地图桌旁的所有军官:“英国人今天早上给我们上了一课,告诉我们什么是现代化的炮火准备。现在,我们要给他们上一课,告诉他们什么是防御的弹性,什么是战术反噬。”
命令迅速通过尚存的通讯线路、传令兵甚至信鸽传达出去。虽然许多单位无法收到命令,但那些能收到的部队开始调整部署。
在前线,这种调整已经开始自发进行。经验丰富的下级军官和士官们已经意识到了侧翼的重要性,开始组织残存的火力打击涌入缺口的英军。
与此同时,德军更高层正在调动预备队。第7预备师的两个团——第66和第72预备步兵团——原本作为战役预备队部署在后方十五公里处,现在接到了紧急开拔的命令。但这些部队需要时间,而战场上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
第二章:侧翼的冷枪——无形绞索的开始
上午11时20分,汉斯·韦伯下士和他所在的连队,正处于一种奇特的战术位置上。
在之前的混乱中,他们的连长达尔少尉做出了一个基于本能而非详细情报的决定:与其盲目冲向枪声最激烈的正面缺口,不如向相对“安静”的右翼移动,尝试与那里的友军会合,稳定防线。
这个决定让他们避开了英军主攻的锋芒,无意中抵达了缺口南翼的关键位置——奥贝尔农场废墟区。
奥贝尔农场在战前曾是一个中等规模的乳牛场,有一栋两层石砌农舍、一个大型谷仓、几个附属建筑和大约五十公顷的牧场。经过数月的炮击和战斗,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农舍只剩下半堵墙,谷仓的屋顶完全坍塌,但石砌的墙壁仍然部分矗立。
更重要的是,这片废墟位于一个缓坡的顶部,俯瞰着下方相对平坦的低地。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条从西向东延伸的田间小路,以及小路两侧的田野。这条小路是英军从缺口向新沙佩勒村推进的主要路径之一。
“上帝啊,看看这视野。”达尔少尉爬上谷仓残存的二楼,透过一个破损的窗户向外望去,低声说道。
从他们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大约四百米外,一队英军士兵正沿着小路向东行进。队伍大约有五六十人,队形相对密集,显然没有意识到侧翼的危险。
“少尉,我们应该开火吗?”汉斯问道。他已经在一个断墙后找到了理想的射击位置。
达尔少尉犹豫了。他的连队经过早上的战斗和行军,现在只剩下五十二人,其中八人带伤。他们没有重武器,只有两挺轻机枪(一挺完好的mG08,一挺状况不佳的mG08\/15),其余都是步枪。弹药也不充足,平均每人只有不到四十发子弹。
但战术优势太明显了。
“通知全连:进入射击位置,但保持安静,等待我的命令。”达尔少尉最终决定,“机枪组,汉斯,你们跟我来。”
他们快速制定了简单的计划:两挺机枪分别部署在谷仓二楼的两个窗口,形成交叉火力;步枪手分散在废墟各处,重点瞄准军官、士官和携带特殊装备(如信号旗、电话机、弹药箱)的士兵。
汉斯选择了谷仓对面一处半坍塌的石墙后作为自己的位置。这里视野开阔,有一块倒塌的石板正好形成自然的射击平台。他检查了步枪:Gewehr 98,枪管状态良好,瞄准具干净。他从弹药袋中取出五发子弹的弹夹,压入弹仓,但没有上膛。
埃里希作为副射手,和机枪组一起在谷仓二楼。主射手是下士卡尔·施密特,一个来自鲁尔区的矿工,手臂粗壮,性格沉稳。
“距离大约350米。”汉斯估算着,“风速很小,从右向左轻微。”
“明白。”卡尔点点头,调整了mG08机枪的标尺。
英军队列继续前进,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他们甚至没有派出侧翼警戒,显然认为这个区域已经被彻底肃清。汉斯看到队伍中有几名军官,从他们的手势看,似乎在催促部队加快速度。
“他们要去增援新沙佩勒方向的战斗。”汉斯低声对身旁的一名年轻士兵说道,“如果我们放他们过去,我们的战友就会面临更大压力。”
年轻士兵点点头,吞咽着口水,手指紧紧握住步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英军队列的前锋已经通过了汉斯正前方,中段正在最佳射程内。
达尔少尉举起了左手,所有射手都屏住了呼吸。
手猛地挥下。
“开火!”
谷仓二楼的mG08率先怒吼。卡尔·施密特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机枪手,他采用了短点射:每次三到五发子弹,既保持了精度,又节省了弹药。第一条弹带的目标是队伍中部的几名军官和周围的士兵。
几乎同时,汉斯扣动了扳机。他的目标是一名挥舞着手臂似乎在发号施令的英军军官。子弹飞行了不到半秒,击中了军官的胸口。军官踉跄后退,然后倒下。
整个废墟区瞬间爆发出密集的枪声。两挺机枪和三十多支步枪同时开火,子弹如雨点般落在毫无准备的英军队列中。
效果是毁灭性的。
在最初的十秒钟内,至少有二十名英军士兵倒下,其中包括三名军官和一名携带野战电话的通讯兵。幸存者惊慌失措,纷纷扑倒在地,寻找任何可能的掩蔽。但小路两侧的田野几乎没有任何天然掩护,只有少数几个浅坑和排水沟。
“不要停火!压制他们!”达尔少尉吼道。
汉斯冷静地拉动枪栓,弹壳跳出,新的子弹上膛。他寻找下一个目标:一名英军士兵正试图架起一挺刘易斯轻机枪。汉斯瞄准,扣动扳机。子弹击中了机枪手的肩膀,刘易斯机枪歪倒在一旁。
但英军很快开始还击。虽然处于不利位置,但他们训练有素,迅速组织起防御。幸存的军官和士官大声下达命令,士兵们开始向废墟方向射击。几枚手榴弹被投向废墟边缘,但距离太远,没有造成伤害。
“迫击炮!”有人喊道。
汉斯看到英军队列后方,几名士兵正在架设一门小型迫击炮。他立即瞄准,但距离较远,移动目标,第一枪没有命中。他调整呼吸,再次瞄准,扣动扳机。这次子弹击中了其中一名炮手的腿部,迫击炮的架设被延迟。
谷仓二楼,卡尔·施密特的机枪突然卡壳了。
“卡弹!”他喊道。
埃里希迅速协助清理。这是一次供弹故障,弹带没有正确进入供弹机构。两人在敌人火力下紧张地操作,花了宝贵的二十秒才排除故障。
“继续射击!”卡尔重新握住手柄,机枪再次咆哮。
战斗持续了大约十五分钟。英军试图组织几次小规模冲锋,试图夺取废墟,但都被火力击退。最终,他们开始有序撤退,拖着伤员,利用烟幕弹掩护,向西撤出了有效射程。
“停止射击!节省弹药!”达尔少尉下令。
枪声逐渐停止。废墟周围弥漫着硝烟和尘土。汉斯从射击位置观察,看到小路上留下了至少三十具英军尸体,还有更多伤员在挣扎或呼救。英军成功带走了部分伤员,但留下了大量装备:两挺刘易斯机枪、一个野战电话、数个弹药箱和背包。
“我们……成功了?”年轻的二等兵弗里茨·霍夫曼问道,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
“暂时。”汉斯回答,他的眼睛仍然紧盯着撤退的英军,“他们会回来的,带着更多人,更多火力。”
达尔少尉已经开始组织防御。他派出了一个侦察小组,向西和向南探索,确定英军的位置和友军的情况。同时,他命令收集英军留下的装备和弹药。
“检查这些武器!”他对汉斯说,“看看哪些还能用。”
汉斯和埃里希小心翼翼地接近英军遗弃的装备。他们带回了一挺基本完好的刘易斯机枪和六个弹盘,以及大量的英式步枪弹药(虽然不能用于德式步枪,但可以用于缴获的英式武器)。
“我们需要有人会使用这个。”达尔少尉指着刘易斯机枪说。
“我在训练中见过。”汉斯说道,“结构不同,但原理相似。我可以试试。”
“好,你负责这挺机枪。埃里希做你的副射手。”
汉斯迅速检查了刘易斯机枪。这是一挺气冷式轻机枪,使用47发弹盘供弹,与德式水冷机枪有很大不同。但他很快弄清了基本操作。
“装弹,拉这个手柄,然后扣动扳机。”汉斯向埃里希演示,“注意枪管过热,连续射击不要超过三个弹盘。”
他们将刘易斯机枪部署在农舍废墟的一个新位置,与谷仓的mG08形成交叉火力。
不久,侦察小组返回,带来了重要情报。
“少尉,向西约三百米,有一小股英军,大约一个排的规模,占据了一段残存的堑壕。他们似乎在建立防御,但没有立即进攻的迹象。”
“向南呢?”
“向南大约五百米,我们发现了友军!是第13团的一个连,大约八十人,由一名上尉指挥。他们也在废墟中建立了防御,知道我们的位置。”
达尔少尉的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容。“联系上了!派人去和第13团建立联系,协调防御。”
汉斯感到一丝安慰。他们不再是孤立的,而是形成了一个小型防御节点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位置具有战略价值:控制着英军侧翼的一个关键高地。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类似的情况在缺口两翼多处发生。德军残存的部队,无论是原本就在此防守的,还是像汉斯连队这样误打误撞抵达的,都开始意识到侧翼位置的价值。
在缺口北翼的莫莱特-皮埃尔地区,第14团的残部在废墟中重组。他们失去了所有重武器和大部分军官,但由一名老军士长指挥,利用破碎的建筑和弹坑建立了数个火力点。从这些位置,他们可以射击通过缺口向北运动的英军部队。
一名叫奥托·克虏伯的德军狙击手(战前是巴伐利亚的护林员),在一个被炸毁的教堂钟楼废墟中建立了阵地。他使用配备4倍瞄准镜的Gewehr 98步枪,在下午的三个小时内,确认击毙了至少十五名英军士兵,其中包括两名军官和一名炮兵观察员。他的存在迫使英军在通过该区域时必须极度小心,大大减缓了他们的运动速度。
在南翼的“灌木丛”防线(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灌木丛,只有被炸烂的树桩和弹坑),第13团的部队更加有组织。他们得到了营级指挥部的直接指挥,开始系统性地袭扰英军的侧翼。
“不要正面阻击。”第13团第3营营长冯·里希特上尉指示他的连排长们,“我们要做的是制造麻烦。狙击他们的军官和通讯兵。用机枪骚扰他们的补给纵队。埋设简易爆炸装置。我们要让英国人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每运送一发子弹都要冒生命危险。”
这种战术开始产生效果。英军发现,虽然他们在正面战斗中占据优势,但侧翼的威胁无处不在。补给车队需要武装护送,传令兵需要多人同行,军官不敢在暴露位置停留太久。所有这些都消耗了宝贵的兵力和时间。
第三章:迟到的反击——试图扎紧口袋
下午1时30分,德军的第一批建制完整的预备队开始抵达缺口两翼的后方。
第66预备步兵团第2营,经过四个小时的急行军,终于抵达了缺口北翼的后方集结地。这是一支相对新鲜的部队,虽然行军疲惫,但装备齐全,士气尚可。他们带来了六挺重机枪、四门81毫米迫击炮,甚至还有两门77毫米野战炮(虽然炮弹有限)。
营长冯·施泰因少校——一位四十三岁的职业军人,脸上有一道在坦能堡战役留下的伤疤——立即与前线单位取得了联系。他听取了第14团残部的报告,研究了地图和空中侦察照片。
“英国人在这里打开了一个缺口。”他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个区域,“但他们犯了错误。看看他们的部署:主力集中在缺口正面和底部,试图向新沙佩勒村推进。但他们的侧翼保护薄弱,只有零散的警戒部队。”
他抬头看着手下的军官:“我们要做的是从北翼发起一次反击,不是直接冲向英军主力,而是斜向切入,目标是这里——”
他的手指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点,位于缺口底部偏北的位置。
“——这里是英军前锋部队与后续梯队的连接点。如果我们能占领这里,就能切断最突前的英军部队。即使不能完全包围他们,也能迫使他们撤退或分散兵力。”
一位连长提出了疑问:“少校,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进行大规模反击。整个营只有不到六百人,而英军在整个缺口区域至少有几千人。”
“我知道。”冯·施泰因点头,“我们不需要击败所有英军。我们只需要制造足够的威胁,迫使他们分散注意力,减缓推进速度。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向更高层证明,缺口可以被封闭,英军的突破可以被遏制。”
他迅速制定了计划:第2营将分为三个攻击梯队。第一梯队(两个连)在迫击炮和野战炮的短暂支援后,从北翼向缺口底部发起攻击;第二梯队(一个连)作为预备队;第三梯队(一个连加机枪排)负责巩固现有阵地并提供火力支援。
“炮兵支援只有十分钟。”冯·施泰因警告道,“我们的炮弹有限,而且英军炮兵很快就会反击。所以,攻击必须快速、坚决。一旦达成初步目标,立即转入防御,准备迎接英军的反扑。”
命令下达后,部队开始紧张地准备。士兵们检查武器,分配弹药,军官们最后一次确认地图坐标和进攻路线。炮兵阵地隐蔽在一片小树林后方,炮手们根据前沿观察员提供的数据调整射击参数。
下午2时15分,攻击开始。
首先开火的是两门77毫米野战炮。它们向预定目标区发射了高爆弹,爆炸在英军阵地上掀起泥土和烟尘。紧接着,四门81毫米迫击炮加入了炮击,炮弹以高抛弹道落下,覆盖了更广泛的区域。
炮击只持续了八分钟,但产生了预期效果:英军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北翼,部分火力被调往炮击区域。
“前进!”
第一梯队的两个连,大约三百名士兵,跃出掩蔽,向缺口底部发起攻击。他们采用稀疏的散兵线,利用弹坑和地形掩护前进。最初的二百米没有遇到强烈抵抗,只有零星的步枪射击。
但英军很快反应过来。
在缺口底部驻防的是英军第7步兵师的一个连,他们刚刚击退了德军的一次小规模袭扰,正在休整和补充弹药。德军的炮击造成了混乱,但并未造成严重伤亡。当德军步兵出现在视野中时,英军连长迅速组织防御。
“机枪就位!步枪手进入射击位置!通讯兵,呼叫炮火支援!”
英军的刘易斯轻机枪和维克斯重机枪开始射击。子弹如雨点般落在德军进攻路线上,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士兵瞬间倒下。
“迫击炮!压制英军机枪!”
德军的迫击炮调整射角,向英军机枪阵地发射炮弹。一枚81毫米炮弹幸运地直接命中了一个维克斯机枪阵地,炸死了机枪组全体成员。但其他机枪仍在射击。
进攻的德军士兵被迫卧倒,匍匐前进。他们与英军展开了对射,但处于不利位置:英军有堑壕和简易工事掩护,而德军暴露在开阔地。
更糟糕的是,英军的炮火支援很快抵达。
在后方跟随步兵前进的英军炮兵观察员,通过野战电话呼叫了炮火支援。不到五分钟,第一发英军炮弹就落在了德军进攻部队的后方。
这是英军18磅野战炮的急促射。炮弹以极高的射速落下,爆炸连绵不绝。德军进攻队形被炸散,伤亡急剧增加。
“撤退!撤退!”前线指挥官意识到进攻已不可能成功,下令撤退。
但撤退同样危险。在英军炮火和机枪火力的追击下,德军士兵艰难地撤回出发阵地。当他们清点人数时,发现第一梯队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一百一十七人伤亡,其中四十二人阵亡。
冯·施泰因少校的脸色阴沉。他知道进攻会付出代价,但没想到英军的反应如此迅速,炮火如此精准。
“英军的指挥和控制系统比我们想象的要好。”他对参谋长说,“他们的炮兵观察员能够迅速呼叫支援,这说明他们的通讯线路仍然畅通,或者有替代方案。”
“我们还要继续进攻吗?”参谋长问道。
冯·施泰因摇摇头:“不,正面强攻代价太大。但我们不能无所作为。命令部队加强袭扰:狙击手重点瞄准英军军官和通讯兵;小股部队夜间渗透;埋设地雷和诡雷。我们要让英国人知道,这个缺口不是安全通道,而是死亡走廊。”
在南翼,类似的尝试也在进行,但结果相似。第72预备步兵团的一个营尝试从南翼向缺口底部发起攻击,但同样遭到英军猛烈火力阻击,损失惨重后被迫撤回。
然而,这些失败的反击并非毫无意义。它们向英军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息:德军仍然有能力组织师级规模的反击,缺口两翼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这迫使英军将更多兵力和注意力转移到侧翼防御,减缓了正面推进的速度。
第四章:口袋中的困境——英军的停滞
下午3时,英军指挥部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第一集团军司令黑格将军的指挥部设在新沙查佩勒以西约八公里处的一座庄园地下室。地图桌上,参谋军官们不断更新着战况标记,但进展远不如预期。
“将军,第7师报告他们已抵达新沙佩勒村西郊,但遭遇了德军顽强抵抗。村庄内的建筑被改造成了坚固据点,进展缓慢。”
“印度第3拉合尔师报告,他们在缺口中央的推进基本停止。德军从两侧的袭扰越来越频繁,补给车队遭到攻击,伤亡人数在增加。”
“炮兵报告弹药消耗巨大,需要时间补充。部分火炮炮管过热,需要更换。”
黑格皱着眉头听着这些报告。早晨的突破似乎带来了胜利的希望,但下午的僵局让这种希望逐渐消退。
“我们的预备队呢?骑兵在哪里?为什么还没有投入扩大突破?”他问道。
参谋长无奈地回答:“将军,预备队前进的道路被德军炮火封锁,交通拥堵严重。骑兵部队报告说地形不适合大规模冲锋——到处都是弹坑和泥泞,还有未被完全清除的铁丝网。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参谋部认为,缺口并未完全肃清。德军在两翼的抵抗比预期顽强,如果我们投入预备队,他们可能会遭到侧翼攻击。”
黑格走到地图桌前,仔细研究态势。参谋长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从地图上看,英军的突破形成了一个明显的突出部,两侧都是德军控制的区域。这个突出部底部宽约一千六百米,顶部(最深入德军防线的地方)宽不足八百米,像一个楔子打入德军防线。
“我们进入了一个口袋。”黑格低声说道,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一个尚未完全封闭的口袋。”
他意识到德军可能采取的策略:不是正面阻挡突破,而是从两侧挤压,打击英军的侧翼和补给线,最终迫使英军撤退或分散兵力。
“命令所有部队:第一,巩固已占领阵地;第二,组织力量肃清侧翼威胁;第三,优先保障补给线安全;第四,预备队暂缓投入,等待进一步命令。”
命令传达下去,但执行起来困难重重。
在前线,麦克雷中尉和他的混合部队(来自黑卫团和沃里克郡团的残部)已经抵达了新沙佩勒村西郊。他们原本期望在这里与主力会合,却发现情况复杂。
村庄本身已经成为废墟,但德军利用残存的建筑地下室、酒窖和加固的房屋,建立了多个防御据点。英军每前进一米都要付出代价。
更糟糕的是,麦克雷发现他们的侧翼完全暴露。村庄北侧和南侧都是开阔地,远处可以看到德军活动。他们不断受到狙击手和机枪的袭扰,任何试图向村庄纵深推进的尝试都会招致猛烈的侧翼火力。
“我们需要支援。”麦克雷对沃里克郡团的上尉说道,“至少一个连的兵力来保护我们的侧翼,否则我们无法继续前进。”
“我已经请求了三次。”上尉疲惫地回答,“团部的答复是:所有部队都投入了进攻,没有多余的兵力。我们必须自己解决问题。”
“自己解决?怎么解决?我们只剩下不到三十人,弹药即将耗尽!”
上尉无言以对。两人都知道,没有援军,没有补给,他们无法继续前进,甚至难以守住现有位置。
类似的情况在整个突出部内部上演。英军部队发现他们虽然突破了德军防线,但并未获得预期的行动自由。相反,他们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困境:前进受阻,侧翼暴露,补给困难。
补给问题尤其严重。英军的后勤系统没有为如此快速的突破做好准备。弹药、食物、医疗用品都需要通过缺口运送到前线,但这条补给线不断受到德军袭扰。
下午4时左右,一支由十五辆马车组成的补给车队试图通过缺口,结果在奥贝尔农场附近遭到了汉斯连队和其他德军火力点的袭击。车队损失了六辆马车和二十多名士兵,被迫退回。
“我们需要空中侦察和炮兵支援来肃清这些侧翼火力点。”前线指挥官向后方请求。
但英军炮兵面临着自己的问题。早晨的猛烈炮击消耗了大量弹药,现在需要进行补给。部分火炮因过热需要维护。而且,德军炮兵虽然遭受重创,但并未完全沉默。他们开始对英军炮兵阵地和后勤节点进行骚扰性炮击,虽然精度不高,但造成了心理压力。
通讯问题也日益严重。电话线在炮击和战斗中不断被切断,铺设新线路的通讯兵伤亡率极高。无线电设备笨重且不可靠。指挥变得越来越依赖传令兵,但这些勇敢的士兵在穿越战场时面临巨大风险。
下午5时,随着天色渐暗,英军的进攻完全停滞。他们控制了宽约一千六百米、深约八百至一千米的突出部,但无法继续推进。新沙佩勒村的大部分仍在德军手中,只有西郊的几栋建筑被英军占领。
更重要的是,德军开始组织更有效的防御。援军陆续抵达,虽然不足以封闭缺口,但足以加强两翼的防御,并对突出部内部的英军构成持续威胁。
第五章:僵持与代价
傍晚6时,夜幕开始降临佛兰德斯平原。战场上枪声逐渐稀疏,但并未完全停止。狙击手和侦察兵仍在活动,零星的炮击和机枪射击打破着夜晚的宁静。
在奥贝尔农场废墟,汉斯·韦伯下士和他的战友们迎来了短暂的喘息。他们坚守阵地已经超过七个小时,击退了英军三次小规模进攻,自身也付出了代价:连队现在只剩下三十八人,其中十一人带伤。
“伤亡报告。”达尔少尉的声音嘶哑而疲惫。
“阵亡十四人,重伤七人(已后送),轻伤十一人。”汉斯报告,“弹药情况:步枪子弹平均每人十五发,机枪弹带还剩四条,手榴弹二十一枚。”
达尔少尉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情况严峻,但至少他们还在阵地上。更重要的是,他们与第13团的部队建立了联系,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固的防御节点。
“今晚会很关键。”达尔少尉对军官和士官们说,“英国人可能会利用夜色发动进攻,或者尝试渗透。我们必须保持警惕,但也要让士兵们轮流休息。”
汉斯被分配负责前半夜的警戒。他选择了一个视野良好的位置,用从英军尸体上找到的厚大衣裹住身体,抵挡夜晚的寒意。埃里希坐在他身旁,两人分享着一块硬面包和一点冷水。
“今天……我们杀了很多英国人。”埃里希突然说道,声音中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汉斯看了他一眼:“这是战争,埃里希。他们也想杀我们。”
“我知道。但有时候……当我看到他们倒下,听到他们惨叫……我会想,他们可能也有家人,有爱人,和我们一样。”
汉斯沉默了片刻。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尤其是在近距离杀死敌人之后。但在战场上,这种思考是危险的,它会削弱你的决心,让你犹豫。
“不要多想。”汉斯最终说道,“我们在这里是为了保护彼此,为了保护我们的国家。如果必须选择,我宁愿是他们死,而不是你死,不是我死,不是我们连队的任何一个人死。”
埃里希点点头,但汉斯知道这个年轻人还需要时间消化战争的残酷。
远处,新沙佩勒村方向仍然有火光和爆炸声。英军和德军都在利用夜晚调整部署,补充弹药,准备第二天的战斗。
在英军战线,麦克雷中尉和他的士兵们终于得到了少量补给:一些弹药、食物和医疗用品。但援军仍然没有到达。
“明天会怎样,中尉?”托马斯·阿什顿问道。这个年轻士兵在今天的战斗中表现出乎意料的勇敢,但他脸上的稚气已被疲惫和恐惧取代。
“我不知道,托马斯。”麦克雷诚实地回答,“也许我们会得到增援,继续进攻。也许德军会发动大规模反击,迫使我们撤退。也许……”他停顿了一下,“也许我们会一直僵持在这里,直到双方都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值得吗?为了这个废墟村庄?”
麦克雷没有立即回答。他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新沙佩勒有什么战略价值?为什么双方要为此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但他知道,在战争中,往往不是目标本身的价值决定了战斗的激烈程度,而是战斗一旦开始,就会产生自己的逻辑和动力。
“我们在这里,是因为命令。”麦克雷最终说道,“而我们活着,是为了彼此。专注于眼前:保护你身边的人,完成你的任务。让将军们去思考更大的问题。”
夜幕完全降临。战场上,伤员的呻吟声在寒风中飘荡,有些近,有些远。医护兵和担架员在黑暗中冒险活动,试图救助伤员。不时有照明弹升起,将战场照得如同白昼,然后缓缓落下,影子随之拉长又缩短。
在德军指挥部,冯·比洛将军正在评估第一天的战况。
“伤亡数字初步统计:阵亡约八百人,受伤约两千五百人,失踪约三百人。”参谋长报告道,“英军损失估计在两千人以上,包括阵亡、受伤和被俘。”
“缺口宽度维持在一千六百米左右,深度八百至一千米。英军未能攻占新沙佩勒村核心区域。”
冯·比洛点点头:“我们的口袋战术起作用了。虽然未能完全封闭缺口,但我们严重迟滞了英军的推进,迫使他们分散兵力,暴露了侧翼。”
“将军,明天我们该如何行动?继续尝试封闭缺口,还是巩固现有防线?”
冯·比洛思考了一会儿。“两方面都要做。继续从两翼施加压力,但避免大规模正面进攻。同时,加强缺口底部的防御,特别是新沙佩勒村。我们要让英国人明白,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请求总司令部增援。我们需要更多部队,更多火炮。如果可能,准备一次师级规模的反击,将英国人推回去。”
在英军指挥部,黑格将军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第一天,我们投入了四万兵力,损失约两千人,取得了有限的突破,但未能达成战役目标。”参谋长总结道。
黑格看着地图,手指敲击着桌面。“德军比我们想象的要顽强。他们的指挥系统在遭受重创后迅速恢复,他们的士兵在防线被突破后仍能继续战斗。”
“将军,我们是否应该继续进攻?还是巩固现有战果,准备应对德军反击?”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继续进攻意味着更多的伤亡,而且可能陷入更深的陷阱。停止进攻则意味着承认失败,让今天的牺牲白费。
“命令部队:夜间巩固阵地,补充弹药。明天早晨,根据具体情况决定是否继续进攻。同时,准备应对德军大规模反击的预案。”
命令传达下去,但黑格知道,无论明天做出什么决定,新沙佩勒战役已经展现了现代战争的残酷本质:巨大的火力可以摧毁防线,但不能摧毁意志;战术突破可以取得,但难以发展为战略胜利。
深夜11时,汉斯在警戒位置上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不是枪声,不是爆炸声,而是……音乐?
他仔细倾听,声音来自无人地带的方向。是口琴声,演奏着一首简单的民谣旋律。然后,另一个声音加入了——这次是德语的歌声,低沉而温柔。
接着,从英军战线那边,传来了口哨声,吹奏着同样的旋律。
汉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双方士兵,在血战一天之后,正在用这种方式进行某种奇怪的交流。不是交流信息,而是交流人性。
他身边的埃里希也听到了。“他们在唱歌。”
“嗯。”
“我们应该……回应吗?”
汉斯犹豫了。作为一名军人,他知道这不符合规定。但作为一名人类,他理解这种冲动——在死亡的边缘,确认彼此的人性。
最终,他没有回应,也没有阻止埃里希。他听到埃里希开始低声哼唱,不是德语的歌词,而是旋律。
几分钟后,音乐停止了。夜晚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声和远方偶尔的枪声。
汉斯望着黑暗中的无人地带,那里躺着今天战死者的尸体,德军的,英军的,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想起了冯·比洛将军的话:“口袋阵”。是的,他们确实创造了一个口袋,英军在其中,但德军也在其中。这是一个双方共同构建的死亡陷阱,一个相互消耗的巨大磨盘。
明天,磨盘将继续转动。更多的人将被投入,更多的鲜血将流淌。而像他这样的士兵,只能祈祷自己不是下一个被磨碎的人。
夜空无星,乌云低垂,仿佛在为这场无意义的屠杀蒙上黑纱。在佛兰德斯的这片土地上,新的一天将带来新的死亡,而新沙佩勒这个地名,将永远与1915年3月的这场血战联系在一起。
汉斯紧了紧大衣,将步枪放在膝上,继续他的警戒。夜晚还很长,战争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