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母这才再次走向女儿的卧室。
她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将耳朵轻轻贴在门板上,侧耳倾听。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想来女儿是真的累了,已经沉沉睡去。
她这才放心地轻轻敲了三下门,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栖息的蝴蝶:小暖,妈妈进来了。
得到里面无声的默许后,她才缓缓推开房门。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柔和得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床榻。
贺婕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被子拉到了下巴处,只露出一张恬静的睡颜。
白日里那抹因商场沉浮与父女深谈而残留的疲惫与坚毅,此刻都已褪去,眉眼舒展,呼吸均匀绵长,睡得格外香甜。
她手上那块小小的、包扎得整整齐齐的绷带,在昏暗中依旧显眼,像一枚无声的勋章,刺痛了贺母的心。
贺母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细端详着女儿的睡颜。
这张脸,依旧可见少女的青涩,线条愈发清晰、坚定,是岁月与经历赋予的独特风韵。
她伸出手,想为女儿掖一掖被角,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被沿时,微微颤抖着停住了。
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惊醒了这个好不容易才卸下所有防备将将睡下的孩子。
最终,她只是俯下身,用最轻最柔的声音,像在诉说一个只有她们母女俩才懂的秘密,喃喃说道:傻孩子……累了就好好睡一觉。
天塌下来,有爸爸妈妈在呢。
我们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愿你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说完,她直起身,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儿,这才恋恋不舍地退出房间,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将那份安宁与守护,连同满室的母爱,一同封存。
而她没发现的是,在她把门带上的那一刻,房内的贺婕眼睛缓缓睁开,盯着昏暗中的房门,久久不曾言语。
回到卧室,贺父果然已经在床上躺下,手里拿着一本书,见她进来,立刻放下书卷,压低声音笑道:怎么样?咱们的宝贝女儿睡得香不香?
贺母被他逗得莞尔,走过去帮他关掉了床头灯,轻声嗔道:就你贫!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遵命,老婆大人!贺父在黑暗中笑着,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渐渐同步。
贺母靠在丈夫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一片宁静。
可这份宁静之下,却潜藏着连日来的忧虑与牵挂。
沉默了片刻,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担忧。
老贺。
你说小暖要是提出不想继续学业了,咱们应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像一根鱼刺,卡在她心头许久了。
贺父本来昏昏欲睡的状态,听到这突兀的问题,瞬间被惊醒。
他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侧过身,望向贺母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模糊的侧脸,语气也严肃起来:小暖跟你说什么了吗?她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贺母摇了摇头,在丈夫的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将积郁在心头多日的观察和疑虑娓娓道来:我没有听她提过,但我就是担心。
你没发现吗?小暖这一个假期,就没几天安生日子。自从‘璧月轩’越来越壮大之后,她整个人就像上满了发条的陀螺,连轴转个不停。
以前她再忙,周末也总会抽出时间来陪我们,或者跟朋友聚聚。
可现在呢?电话越来越少,回家也不稳定,有时候甚至直接就联系不上了。
我在她放假前后的那几天,联系她说想给她炖点汤补补,问她哪天方便,她想了半天,也是半天没有给我准确的答复。
她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心疼:我看得出来,她很累。她才多大啊,本该是无忧无虑享受假期的年纪。
我怕她……怕她现在体会到了赚钱的便捷和权力带来的掌控感,会觉得学业太过枯燥繁重,为了减轻压力,或者干脆觉得钱已经够多了,会想要放弃学业。
毕竟,这才一个‘璧月轩’,就已经把她折腾得这么辛苦,现在连在家安安静静陪我们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贺母越说越激动,这些日子的担忧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还有,你说她当初执意要买下隔壁那套别墅给爸妈住,又把他们二老接过来,是不是……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为了给自己以后无暇顾及家里做个铺垫?
她是不是觉得,只要给家里提供了最好的物质条件,就等于尽了孝心,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别的地方,不用再花心思在家庭上了?
贺父听着贺母这一连串的担忧,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他何尝没有类似的忧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女儿骨子里的要强与执着。
他伸出手,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以做安抚,声音沉稳而有力:你先别自己吓自己。
首先,从小暖平日里的表现就可以看出,她对学业是很上心的,尤其对‘璧月轩’那些复杂的商业模型和理论,她充满了探索欲。
她那么聪明,也那么要强,如果只是为了赚钱,以她的头脑,早就踏出这小小的深市了。
她现在这么累,恰恰是因为她想把两方面都做好,不想辜负自己,也不想辜负我们。
她没有提过放弃学业,就说明她心里有数,多半不会有这个念头。
他顿了顿,继续开导道:其次,关于把老人接过来的事,你怎么能往坏处想呢?她把外公外婆接过来一起住,让我们一家人能朝夕相处,共享天伦之乐,你还不高兴吗?
这明明是她的一片孝心,是想让老人们晚年过得热闹开心。
你非要考虑这么多,平白给女儿的孝心上一层冰冷的、功利的含义,万一让她知道了,还以为咱们跟她生分了,嫌弃她只顾着工作学业不顾家呢。
贺父将妻子抱得更紧了些,语气愈发温柔:你想想,女儿在自己刚有能力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改善家里的居住条件,让长辈安享晚年,这完全是出于本能的、纯粹的一片孝心。
她在外面打拼得那么辛苦,不就是为了给我们更好的生活吗?
我们做父母的,应该支持她、心疼她,而不是反过来质疑她的动机,给她徒增烦恼。
她现在需要的是我们的理解和支持,而不是猜忌。
说到这里,贺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而且你现在在家做家庭主妇,还有金姐跟小娟帮忙,闲暇之余只要陪陪四位老人,逛逛街,养养花,日子多畅快自在。
要不明天让小暖也给你报个花艺班之类的让你待着,这样你多半就不会再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贺母听着贺父的劝慰,下意识的抬手拍了拍贺父的手腕,表示自己的不认同,但心里也明白,这个家,就像一艘在茫茫大海中航行的船,她和丈夫,才是最稳固的舵手与压舱石,只要他们在一天,小暖就不会长时间远游。
贺母心里默默发誓,无论外面的风浪多么汹涌,他们都要守护好这方小小的天地,让它永远温暖、明亮,成为小暖最安心的避风港。
而此刻,船舱内灯火俱寂,只余下爱与守护,如静水深流,默默滋养着每一个航行在外的灵魂。
翌日,当第一缕晨曦温柔地照进窗户,餐桌上热气腾腾的葱油饼与三明治的香气,将再次宣告,无论昨日经历了怎样的风雨,家,永远是那个可以停靠、疗愈,并重新获取力量的地方。
贺母几乎是伴着晨光醒来的。
生物钟使然,她比贺父先一步睁开了眼。
身边的丈夫还在熟睡,呼吸平稳,一夜好眠让他眉宇间的疲惫也舒展开来。
她没有急着起身,而是侧过身,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柔情蜜意。
昨夜的担忧与猜忌,在丈夫温暖的怀抱与宽慰的话语中,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爱意包裹的踏实与安宁。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惊扰了丈夫的美梦。
走进衣帽间,她特意挑了一件剪裁利落又不失优雅的套装,化了淡妆,将一头长发挽成一个温婉的发髻。
镜中的自己,虽已不再年轻,但眉眼间那份从容与光彩,却是岁月与幸福共同雕琢的馈赠。
但一想今天也没什么事,就手脚利落的把身上的套装换了下来,从而捡过一旁的家居服换上了身。
餐厅里,金姐和小娟早已将一切准备就绪。
金黄酥脆的葱油饼堆叠在青花瓷盘里,散发着诱人的焦香;两枚精致的三明治旁边,点缀着一小碟她最拿手的酸黄瓜,翠绿爽口。
而旁边还有备着四位老人常用的白粥油条,伴随着几碟小菜,阳光打在上面,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的井然有序与温暖关怀。
贺太太,您醒了。早餐都准备好了。金姐恭敬地问候。
嗯,辛苦你们了。贺母点点头,目光落在墙上的时钟上,小暖还没起吗?
贺小姐的卧室小灯一直没暗,想来还在休息。金姐答道。
贺母的心微微一紧,面上却不显,只温声道:那就别去打扰她了,让她多睡一会儿。把她的那份早餐用保温罩盖好。
而就在贺母想坐下吃饭时,才嗔故一番,隔壁的四位老人,今天怎么也来晚了……
金姐在一旁很有眼色的说道,我去隔壁看看吧,贺太太想吃点东西垫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