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音望着弘历决绝转身的背影,心中一急,强撑着从榻上支起身子,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哀恳与急切:
“皇上,臣妾了解傅恒,他自小便是那样的性子,执拗又重情。
若是此生不能与真心所爱的女子相守,纵然富贵已极,他这一生……这一生都不会真正快乐的,皇上为什么不能成全他们呢?”
她的话语如同杜鹃啼血,字字句句皆是一个姐姐对弟弟最深沉的爱与担忧。
弘历的脚步在殿门口顿住,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龙眸中已不见方才的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冷意,如同腊月寒潭,深不见底。
他实在有些不明白,为何皇后如此聪慧之人,偏偏在魏璎珞这件事上如此固执,甚至一叶障目,认定那个行事乖张的宫女会是傅恒的良配?
“皇后,”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朕听说,傅恒亲口承认,他已对其他女子移情,早已不再钟情于那魏璎珞了。
此乃他亲口所言,难道还会有假?”
他试图用事实让她清醒。
容音用力地摇头,散落的几缕青丝贴在苍白的颊边,更显脆弱:
“不,皇上,臣妾了解他。
傅恒看似冷静自持,实则最是情深义重,遇事只会将所有的过错与痛苦一力背负在自己身上。
他说移情,说不再钟情……臣妾不相信。
臣妾不相信他会那么轻易就放下曾经的感情。”
她的眼中充满了对弟弟的疼惜与一种近乎决然的固执。
“皇后……”弘历的嘴角扯出一抹极其复杂、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里掺杂着无奈、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傅恒,或者说,你不愿相信他已改变的事实。”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决断,“既如此,朕待会儿便让傅恒亲自过来,让他当着你的面,好好说清楚,讲明白。
也免得你终日为此忧思难安,伤了腹中的皇子。”
说罢,他不再停留,猛地转身,一把掀开厚重的锦缎门帘,迈步而出。
然而,刚踏出殿门,视线便撞见了那个正缩着脑袋,尽量降低自身存在感,试图隐在廊柱阴影里的身影。
不是尔晴又是谁?
看到她这副“鹌鹑”模样,再联想到方才在养心殿她那番大胆又推拒的行径,弘历心头的火气“噌”地一下又冒了上来,比之前更盛。
他冷哼一声,声音像是结了冰碴,对着紧随其后的李玉吩咐道:
“去,立刻去将富察傅恒给朕叫来长春宫。
让他好好跟皇后说清楚,他如今心中所属究竟是谁,也免得皇后终日猜度,不得安心。”
说着,他那凌厉如刀锋的目光狠狠剐了一眼旁边那个还在“装鹌鹑”的尔晴,仿佛要将方才在养心殿未尽的怒火都倾泻在她身上。
方才在养心殿的那一幕不受控制地浮现于脑海。
他见她解决了明玉与傅恒的难题,破涕为笑,那笑容娇媚如春日海棠,清澈的眼眸中仿佛盛满了星光。
与平日里温婉的模样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鲜活与明艳。
那一刻,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便被那笑容蛊惑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她纤细柔韧的身子拥入怀中,低头便吻上了那双他其实已留意许久、柔软饱满的唇瓣。
起初,她的顺从与微微的僵硬让他误以为是女儿家的羞涩与默许,心中一阵狂喜与满足,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加深那个吻,攫取更多的甘甜。
可谁知,就在他逐渐沉迷于那陌生而悸动的触感,呼吸加重之际,怀中的娇躯却猛地将他推开。
事发突然,他毫无防备,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步,若非及时稳住,只怕真要被她推得跌坐在地。
想他堂堂九五之尊,若真在养心殿被一个小宫女推倒在地,那可真是一世英名尽毁,成了天大的笑话。
而后,更让他气恼的是,李玉竟匆匆来报,说皇后已然得知了昨夜傅恒与明玉之事,正在长春宫动怒。
这消息传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
他原是想先将傅恒之事压下,却没想后宫的风声走漏得这般迅速,真是让人气恼不已。
他当即下令彻查,很快便锁定了那个向皇后传递消息的宫人。
于是,他第一时间赶来了长春宫。
原本的打算,是让皇后惩戒那多嘴的宫女,再查清傅恒之事,以示他对中宫的尊重与她处理宫务权力的维护。
然而,一进殿,见到容音那苍白憔悴、摇摇欲坠的模样,满腹的雷霆之怒便化为了无奈与心疼。
他实在不忍在那时再增添她的烦扰,只好自己快刀斩乱麻,先行将事情定性,打算稍后再单独处置那个宫女。
可偏偏,皇后又旧事重提,言语间尽是为魏璎珞与傅恒说情,全然不顾他的底线与感受。
这让他心中那股被压抑的烦躁与怒火,不由得又升腾了起来。
此刻离了长春宫,被风一吹,他猛地想起了最初的决定。
是了,那个胆敢在皇后面前搬弄是非、搅扰凤安的宫女,绝不能轻饶!
他停下脚步,对亦步亦趋的李玉沉声道:
“李玉,去将长春宫里那个多嘴多舌、向皇后传递消息的宫女,立刻拿下,送去慎刑司。
给朕好好地审,务必要审问出来,她是受何人指使,有何目的!”
他的声音冰冷,带着帝王的杀伐果断。
李玉的身子躬得更低,声音愈发恭敬谨慎:
“嗻,奴才明白。
皇上放心,奴才必定办得妥帖,绝不会……搅扰了皇后娘娘静养。”
他深知此事敏感,既要查清,又不能动静太大,再次惊扰皇后。
弘历这才满意地微微颔首,将心头翻涌的诸多情绪强行压下,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开了。
长春宫殿内, 在弘历离开后,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重。
容音无力地靠回引枕上,面上满是无法化解的哀伤与深深的无力感。
她目光一转,看向一旁侍立的明玉,却见明玉早已是泪流满面,清澈的泪水不断滚落,打湿了前襟,那双总是灵动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委屈和羞惭。
看到明玉这般模样,容音脸上闪过一抹恍然与刺痛。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在皇帝面前那般执着于傅恒的心意,那般为璎珞争取,却浑然忘了,眼前这个同样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的终身、她的名节,也因昨夜之事而彻底改变,甚至可能就此蒙尘。
自己作为皇后,作为她们的主子,方才的言行,于明玉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忽视与伤害?
一时间,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开口,该如何安抚。
“明玉……”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想要解释些什么,想说自己并非不关心她,可千头万绪堵在胸口,竟不知从何说起。
“娘娘……”
明玉“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眶通红,里面盈满了悔恨,“奴才知错,奴才真的知错了。”
在她亲耳听到尔晴说那茶中并无催情药物,只是寻常提神的香料时,她就像被人当头棒喝,瞬间清醒了。
原来,昨夜那意乱情迷……
根源并非药物,而是她自己那颗早已暗许的芳心,是她自己在那特定情境下不够坚定的意志!
是她自己,亲手将富察侍卫拖入了这尴尬的境地,也让一向疼爱她的皇后娘娘陷入了如此两难的痛苦与风波之中!
想明白了这一点,巨大的悔恨便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尔晴悄无声息地再次踏入了殿内。
她一眼便看到了这主仆二人相对垂泪的“悲伤”场景,心下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
她步履轻盈地上前,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娘娘,午时的时候,李总管突然来到长春宫,说皇上召见奴婢,还特意嘱咐……不许让娘娘您知道。
奴婢当时心中忐忑,不知是何要事。
待去了养心殿,听皇上问起昨夜之事,奴婢才明白,皇上他……是一片苦心。
是不想娘娘您正在孕中,还要为这些琐事烦心忧虑,所以才单独召见奴婢问话,想着悄悄将此事处理妥当,不让娘娘劳神。”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皇后的神色,见皇后果然停止了落泪,凝神细听,眉宇间流露出思索之色,这才继续引导道:
“只是……奴婢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娘娘您今日……是如何得知昨夜之事的?
而且消息来得如此之快?
娘娘您如今身怀龙裔,正是最需要静心休养、万事小心谨慎的时候,这等容易引人忧思动怒的消息,偏偏在这个时候传到您耳中……
这,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
其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搅扰娘娘心神,让娘娘心绪不稳,以至于……”
她适时地止住话头,不再往下说,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给皇后自己去填充、去判断。
果然,皇后容音并非愚钝之人,先前只是被弟弟的事情扰乱了心神,此刻被尔晴稍一点拨,面上瞬间闪过一抹冷色。
是了,她只顾着担心傅恒,却忽略了这消息来得太过蹊跷!
尔晴见状,知道目的已然达到,便又将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明玉,语气平和地传达另一个消息:
“另外,皇上方才在养心殿,曾对奴婢提及,他会下旨,将明玉赐给富察侍卫为妾。
还有,方才皇上离开时,已命李总管将咱们长春宫里的一个奴才带走了,说是……
要好好审问,看看是谁在背后搬弄是非,惊扰娘娘。”
明玉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盈满泪水的眼睛,脸上交织着震惊、茫然与无措。
而皇后容音,在听到尔晴这番话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失神地瘫坐在榻上。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清晰地触摸到了皇上今日来时的真正用意。
他是想来安抚她,替她处置掉那些不安分的人,不想让她为这些污糟事烦心。
可自己呢?
自己却一味地沉浸在为傅恒和璎珞的“爱情”付之东流的悲伤中,甚至不惜出言顶撞,全然没有体会到他那份隐藏在帝王威严下的关怀与维护……
第一次,这是容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或许……真的不该在皇上面前,那般固执地为魏璎珞求情。
一种混合着懊悔、自责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缓缓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