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阿婆的话如同惊雷，在竹楼内炸响。那个离去的汉人男子，竟是所有谜团的关键？
慕容昭眸光骤凝，身体微微前倾，所有的疲惫与虚弱在这一刻都被高度的警觉所取代。他沉声道：“请阿婆明示。”
桑吉阿婆浑浊的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愤怒、悲伤、怨恨，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她抚摸着身旁那冰冷的黑色陶罐，如同抚摸着一件浸满血泪的旧物，沙哑的声音将一段尘封数十年的往事缓缓道来。
“数十年前，老身还不是如今这副模样，是寨中最有天赋的蛊女，心高气傲，不信这世间有什么能困住我的情蛊。”她的声音带着遥远的追忆，也带着刻骨的嘲讽，“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他自称是来自中原的游方郎中，名叫‘墨渊’，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对南疆的草药蛊术展现出极大的兴趣。”
“他停留寨中半年，对我百般殷勤，更是凭借花言巧语和那些中原带来的新奇玩意儿，轻易便俘获了我的心。我倾囊相授，将族中许多不传之秘，包括一些古老的、近乎失传的诅咒与炼蛊之法，都告诉了他……我甚至，将族中守护的、关于‘圣蛊’传承的秘密，也透露给了他。”
“圣蛊？”慕容昭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不错。”桑吉阿婆指向黑色陶罐，“并非指罐中此物。真正的‘圣蛊’，是我族世代守护的一种传承力量，据说源自上古，蕴含着沟通幽冥、掌控生死界限的奥秘，但也伴随着极大的代价和反噬。其核心秘密，记录在一卷古老的兽皮卷上，由历代蛊婆掌管。”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墨渊，他就是为了这‘圣蛊’的秘密而来！他利用我的感情，骗取了信任，最终在一个雨夜，盗走了那卷兽皮卷，并试图带走当时我已怀有身孕……却不幸流掉的那个孩子的……胎衣残骸！那是炼制某些邪门诅咒的绝佳媒介！”
慕容昭心中巨震！胎衣残骸！这与皇家密档中关于诅咒需以“至亲血脉相关之物”为媒介的记载，隐隐吻合！
“我发觉后，追出寨子，与他当面对质。”桑吉阿婆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见事情败露，竟毫不犹豫地对我下了杀手！用的，正是我教给他的、一种极为阴毒的掌法！我身受重伤，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兽皮卷和……和那东西，消失在雨夜里，再无音讯。”
“我挣扎着回到寨子，靠着蛊术吊住性命，但身体根基已毁，容貌尽毁，再也无法担任蛊婆之位。我将此事隐瞒下来，只说是练功出错。从此性情大变，潜心研究更阴毒、更强大的蛊术，发誓要找到他，报仇雪恨！”
她猛地盯住慕容昭，眼中燃烧着幽冷的火焰：“你身上的‘幽冥噬心咒’，其核心炼制法门，就记载在那卷被盗走的兽皮卷上！而罐中这所谓的‘圣蛊’，是我这些年，根据记忆和推演，试图反向炼制出的、能感应甚至克制真正圣蛊之力的‘伪蛊’！我蕴养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凭借它与那卷兽皮卷之间的微妙联系，找到墨渊，找到‘幽冥府’！”
真相如同剥茧抽丝，层层显露。
慕容昭终于明白，为何桑吉阿婆对诅咒如此熟悉，为何她对下咒之人如此执着。这不仅仅是交易，更是一场延续了数十年的、刻骨铭心的复仇！
“墨渊……幽冥府……”慕容昭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名字，脑海中飞速整合着已知的线索，“阿婆可知，这墨渊如今在幽冥府中，是何身份？他又为何，要对一个远在京城、当时尚在襁褓的皇子下此毒手？”
桑吉阿婆摇了摇头，恨声道：“我隐忍数十年，也只隐约查到，他投靠了一个极其神秘强大的组织，似乎与颠覆中原王朝有关。至于为何对你下手……恐怕，与你的身份脱不了干系。你乃中宫嫡子，未来的储君，除掉你，无疑是对慕容皇室最沉重的打击之一。”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诡异的笃定：“而且，我怀疑，他当年盗走圣蛊传承，并非仅仅为了力量。那卷兽皮卷中，或许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一个关乎‘幽冥府’真正图谋的秘密。他对你下咒，或许……也是一种必要的‘仪式’或‘祭品’。”
慕容昭背脊升起一股寒意。若真如此，那幽冥府所图，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阿婆，”他神色郑重，“若我承诺，倾力助你追查墨渊与幽冥府，为你报仇雪恨，你可愿将你所知的、关于幽冥府的一切，以及这‘伪蛊’的运用之法，告知于我？”
共同的敌人，让他们的立场瞬间拉近。
桑吉阿婆深深地看着慕容昭，看着他眼中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对幽冥府的冰冷杀意，沉默了良久。最终，她缓缓点了点头。
“可以。但老身有一个条件。”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竹楼外，“带上阿箬。”
慕容昭微怔。
“阿箬年纪不小了，这寨子太小，困不住她。她心思单纯，但有天赋，跟在你身边，或许能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也能……在对付幽冥府时，帮上忙。”桑吉阿婆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与托付，“老身时日无多，唯一的牵挂，就是她了。让她跟着你们，离开南疆。”
这突如其来的托付，让慕容昭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他看向桑吉阿婆，看到了她眼中那褪去怨恨与冰冷后，属于一个祖母的真切担忧。
“好。”他郑重承诺，“只要慕容昭在一日，必护阿箬姑娘周全。”
一场跨越数十年的恩怨，将两个原本敌对的人，暂时捆绑在了同一条战船上。而天真烂漫的阿箬，尚不知自己的命运，即将因这段往事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竹楼外，偷听了许久的阿箬，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震惊、迷茫，还有一丝对未知远方的隐隐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