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雾锁苗寨
两日两夜的逃亡。
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时,所有人都已精疲力竭。吴刚背着林九,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阿雅走在最前面探路,身上的苗装早已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满是树枝划出的血痕。王胖子一瘸一拐,左脚脚踝肿得像馒头,是昨天夜里踩空扭伤的。
只有沈兰心状态稍好。她手臂上的阴契手印似乎正在缓慢改造她的身体,虽然让她时常看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但体力、耐力都远超常人。这一路上,她几乎承担了所有的负重和警戒任务。
“到了。”阿雅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不安。
众人抬眼望去。
山梁下方,是一片被群山环抱的谷地。谷地中央,散落着上百栋吊脚楼,大多依山而建,层层叠叠。楼与楼之间,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如蛇。寨子周围有梯田,但现在田里的庄稼早已枯死,只剩一片焦黄。
这本该是滇南典型的苗族村寨景象。
但此刻,整个寨子笼罩在一层诡异的白雾之中。
雾很浓,像煮沸的牛奶,完全看不清寨内的情形。雾的边缘清晰得如同刀切,在寨子外围形成一道分明的界限——寨内白茫茫一片,寨外却是正常的山林景象。雾墙缓缓流动、旋转,偶尔会隐约露出吊脚楼的尖顶,但很快又被吞没。
最诡异的是,这雾竟然是“活”的。
沈兰心看到,雾的表面不时凸起一个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挣扎、想要冲出来。但轮廓刚形成,就被雾重新吸收、抚平。同时,雾中传来微弱的声音——不是风声,而是人声:呢喃、哭泣、梦呓,层层叠叠,像是很多人在同时说梦话。
“这是什么?”王胖子声音发颤。
阿雅脸色惨白如纸:“这是……‘梦魇雾’。苗疆最古老的禁术之一,能将活人拖入永恒梦境,魂魄在梦中慢慢消散,最终成为施术者的养料。”
她指向雾墙:“你们看,雾在按照特定的节奏脉动——每九次缓慢收缩,一次剧烈膨胀。这是‘九息轮回阵’,被困者的魂魄每经历九次梦境轮回,就会消散一成。等到九九八十一次轮回后,魂魄彻底消失,肉身则化为雾的一部分。”
“寨子里的人……”吴刚沉声问。
“都在雾里。”阿雅的声音在发抖,“阿婆,阿爸阿妈,寨子里的所有人……他们被困在梦里,正在慢慢死去。”
她突然冲向山下,朝寨子方向跑去。
“阿雅!等等!”沈兰心想去追,但吴刚背着林九,王胖子脚受伤,她不能扔下他们。
好在阿雅跑出几十米就停住了。她站在雾墙边缘,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想要触碰那流动的白雾。
“别碰!”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从雾中传来。
雾墙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个佝偻的身影艰难地挤了出来。
那是个老婆婆,看起来有八九十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苗装,头上包着深蓝色的头巾。她的脸上布满皱纹,像是千年的树皮,但眼睛却异常明亮——那是燃烧生命才能维持的、回光返照般的光。
“阿婆!”阿雅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
阿婆——苗寨的祭司,阿雅的师父——紧紧抓住阿雅的手,她的手枯瘦如柴,却异常有力。
“傻丫头……你怎么回来了……”阿婆的声音像破风箱,“快走……离开这里……”
“我不走!”阿雅泪流满面,“寨子怎么了?大家怎么了?”
阿婆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她缓了口气,看向沈兰心几人的方向:“他们……就是你说的……赊刀人和他的朋友?”
阿雅点头:“是。林九需要灵泉和回魂蛊救命。”
阿婆仔细打量林九——虽然他昏迷着,但阿婆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看到本质。她看了很久,突然叹了口气:
“太晚了……就算没有这雾……他也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沈兰心走过来。
阿婆看向她,目光在她手臂的阴契手印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就是沈家的丫头?你父亲……我见过。三十年前,他来过寨子,问过关于钥匙的事。”
沈兰心一震:“您知道我父亲?”
“知道。”阿婆点头,“沈家世代守护的秘密,苗疆一直有记载。但你父亲不该来问……有些事,知道了就是祸端。”
她顿了顿,转向更重要的事:“这雾,是三天前出现的。那天晚上,寨子里的狗突然全部狂吠,然后一只接一只倒地死亡。接着雾就从寨子中心涌出,转眼间淹没了整个寨子。我用了毕生修为,才在雾中撑开一小片安全区,救出了十几个孩子和老人,安置在后山的山洞里。”
“其他人呢?”阿雅急问。
“都在雾里。”阿婆指向那流动的白雾,“包括你阿爸阿妈,包括寨子里三百多口人。他们在做梦,做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是谁干的?”吴刚沉声问。
“还能有谁?”阿婆苦笑,“噬灵教。陈天雄三天前派人送来一封信,说如果我不交出苗寨守护的那块钥匙碎片,就让全寨陪葬。我拒绝了,当晚雾就来了。”
她看向林九:“他知道你们会来苗寨,所以提前布局。这雾不仅是困住寨子,也是等你们自投罗网。只要你们踏入雾中,就会和其他人一样,陷入永恒的梦境,直到魂魄消散。”
“那碎片呢?”沈兰心问。
“被我藏起来了。”阿婆说,“藏在一个陈天雄绝对想不到的地方。但他不着急,他知道只要困住寨子,我迟早会屈服——为了救寨民,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剧烈咳嗽起来,这次咳了很久,咳出的血更多了。阿雅哭着给她拍背,但阿婆推开她:
“别管我……我快撑不住了……梦魇雾在持续侵蚀我的魂魄……我最多还能撑一天……”
她抓住阿雅的手:“丫头,你现在是苗寨唯一的希望。听我说,要破这雾,只有一个办法——”
话没说完,雾墙突然剧烈波动!
一只苍白的手从雾中伸出,抓住阿婆的脚踝!那手毫无血色,皮肤透明,能看到下面青黑色的血管。手指修长,指甲尖锐,手腕上戴着一只银镯——苗疆女子成年时都会戴的那种。
“阿妈……”雾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虚弱而缥缈。
阿雅浑身一震:“是……是阿妈?”
她想冲过去,被阿婆死死拉住:“别去!那是雾幻化的幻象!你阿妈还在雾深处,这只是雾利用她的记忆制造出来的诱饵!”
但那只手抓得很紧,阿婆的身体被一点点拖向雾墙。她的下半身已经没入雾中,雾像有生命般缠绕上来。
沈兰心拔出镇尸刀,一刀斩向那只手。
“铛!”
刀锋砍中手腕,却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那只手毫发无伤,反而抓得更紧。同时,雾中又伸出十几只手,抓向阿婆的身体。
“没用的……”阿婆喘息着,“梦魇雾是魂术,物理攻击无效……除非……”
她看向沈兰心:“除非用‘魂器’……或者……用同样源自魂魄的力量……”
沈兰心看着手臂上的阴契手印。手印正在发烫,像是在回应雾中的什么东西。
她突然想起林婉儿记忆中的一幕: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手里拿着斩情刀,刀身泛着粉色的光——那不是物理攻击的光,是直接作用于魂魄的光。
斩情刀……魂器……
可她手里只有镇尸刀,是物理攻击为主的灵器。
怎么办?
就在阿婆即将被完全拖入雾中的瞬间,林九突然睁开眼睛。
他不知何时醒了,虽然虚弱,但眼神清明。他看着那些从雾中伸出的手,缓缓抬起右手——他的手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淡淡的金色印记,形状像半枚钥匙。
“以赊刀人之名……”林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古老威严,“散。”
掌心金色印记光芒一闪。
那些抓住阿婆的手瞬间松开,像被烫到一样缩回雾中。雾墙剧烈波动,像是吃痛的野兽在翻滚。
林九吐出一口血,再次昏迷。
但阿婆被救了回来。吴刚和王胖子把她拖到安全距离,阿雅立刻给她检查伤势。
“他的碎片不是耗尽了吗?”吴刚惊讶地看着林九。
阿婆喘息着,盯着林九掌心的金色印记:“不是碎片……是‘印记’。碎片虽然毁了,但在他体内留下了永久印记。这印记有碎片的部分威能,但每次使用都会消耗他的生命本源。”
她看向沈兰心:“刚才那一击,至少耗掉了他三天的寿命。”
沈兰心心中一痛。但她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阿婆,您刚才说,要破这雾只有一个办法,是什么办法?”
二、梦中之阵
众人退到后山的山洞。
山洞里果然有十几个孩子和老人,都蜷缩在角落,眼神惊恐。看到阿婆回来,几个孩子扑过来哭,但被阿雅拦住——阿婆现在的状态,经不起任何折腾。
阿婆靠在洞壁上,喝了阿雅喂的药汤,脸色稍微好了些,但依然苍白得吓人。
“梦魇雾的核心,在寨子中心的祭坛。”阿婆缓缓开口,“那里被噬灵教布置了‘梦魇大阵’。阵眼是一面‘梦魇幡’,和你们在鬼市遇到的噬魂幡类似,但更阴毒——它不吞噬魂魄,而是编织梦境,让魂魄在美梦中慢慢消散。”
“怎么破阵?”吴刚问。
“两个办法。”阿婆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第一,从外部强行破坏阵眼。但需要至少三个修为高深的修行者联手,而且必须同时攻击幡的三个弱点。我们这里……不够。”
“第二个呢?”
“进入雾中,找到被困者的梦境,从内部瓦解梦境。”阿婆说,“梦魇雾的特性是:它利用被困者最深的执念和记忆编织梦境。如果能在梦境中唤醒被困者,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们的魂魄就会暂时挣脱束缚。只要有足够多的人醒来,梦魇阵就会失衡,雾会自动消散。”
阿雅皱眉:“但进入雾中,我们自己也会被困住。而且怎么在别人的梦境里唤醒他们?”
阿婆看向沈兰心:“这就需要沈家丫头的特殊能力了。”
沈兰心一愣:“我?”
“你手臂上的阴契,是魂魄契约。”阿婆说,“这让你拥有了部分‘通幽’的能力——你能看到死者的记忆,甚至……进入他人的梦境。而且你是活人,魂魄完整,在梦境中能保持清醒。”
她顿了顿:“更重要的是,你体内有沈家血脉。沈家血脉对‘门’的力量有特殊亲和力,而梦魇雾的本质,也是‘门’的力量劣化衍生物。你在雾中,受到的侵蚀会比别人轻得多。”
沈兰心沉默片刻:“那我要怎么做?”
“进入雾中,找到关键人物的梦境。”阿婆说,“最关键的是三个人:寨子里的‘鬼师’老莫,他是除我之外对阵法最了解的人,他的梦境里可能有破阵线索;‘猎头’石岩,他是寨子最强的战士,如果能在梦中唤醒他,他能帮你对付梦魇雾里的守卫;还有……”
她看向阿雅,眼神复杂:“还有你阿妈。她是寨子的‘织女’,心灵手巧,对细微的能量流动最敏感。如果能在梦中唤醒她,她能帮你感知阵眼的准确位置。”
阿雅咬紧嘴唇:“那阿爸呢?”
“你阿爸……”阿婆叹了口气,“他是第一个被拖入雾的。他的执念最深,梦境也最牢固。先救其他人,最后再想办法救他。”
她看向所有人:“进入雾中后,你们会看到无数个‘梦境气泡’,每个气泡都是一个被困者的梦境。但你们不能随便进入,因为一旦进入错误的气泡,可能会被永远困在那个人的执念里。沈丫头,你要用阴契的能力,感应气泡里传出的‘情绪频率’,找到那三个人的气泡。”
“找到了之后呢?”沈兰心问。
“进入气泡,进入他们的梦境。”阿婆说,“在梦境中,你们会看到他们最深的执念具象化。要唤醒他们,必须破解执念,或者……让他们自己意识到那是梦。”
她取出三枚银针:“这是‘定魂针’,用我的精血淬炼过。进入梦境后,找到梦境的核心——通常是某个重复的场景或物品——将针插入核心,就能暂时稳定梦境,给你们争取时间。但每根针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必须完成唤醒,否则梦境会崩塌,被困者的魂魄也会受损。”
阿雅接过银针,分给沈兰心一枚,自己留一枚,剩下一枚给吴刚——王胖子没有修为,留在外面照顾林九和阿婆。
“我也去。”吴刚说,“赶尸一脉对魂魄有些研究,也许能帮上忙。”
阿婆点头:“好。但记住,你们三人在雾中必须用‘魂链’连接,否则会被分散到不同的梦境区域,再也找不到彼此。”
她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线,线很细,但泛着淡淡的金光。她将红线一端系在阿雅手腕,一端系在吴刚手腕,中间那段递给沈兰心。
“这是‘姻缘线’,本来是给新婚夫妻用的,能连接两人的缘分。现在我把它改成‘魂链’,能连接你们的魂魄,让你们在雾中不至于失散。但线有长度限制,你们不能分开超过十丈,否则线会断。”
一切准备就绪。
山洞外,白雾依然笼罩着苗寨,缓缓流动,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还有一件事。”阿婆叫住即将出发的三人,“陈天雄可能在雾中布置了守卫。不是活人,是‘梦魇兽’——用雾和被困者的恐惧凝聚的怪物。它们没有实体,只能用魂器或者魂魄攻击对付。”
她看向沈兰心:“你的阴契,某种程度上也是魂器。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它。”
沈兰心点头,握紧镇尸刀——虽然物理攻击无效,但握在手里能给她安全感。
三人走到雾墙边缘。
阿雅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
白雾触碰到身体的瞬间,沈兰心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那不是温度的冷,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寒意。同时,无数声音涌入脑海——笑声、哭声、争吵声、歌声……还有片段式的画面:丰收的喜悦、离别的悲伤、相爱的甜蜜、死亡的恐惧。
全都是寨民们的记忆碎片。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感应周围那些漂浮的“梦境气泡”。
果然如阿婆所说,雾中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气泡,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每个气泡里都在播放着不同的场景:有的是一家团聚,有的是情人相会,有的是功成名就……都是被困者内心最渴望的梦境。
沈兰心闭上眼,用阴契的能力去“听”。
大多数气泡传出的情绪频率是单一的:快乐、满足、幸福——那是沉溺在美梦中的表现。但有几个气泡的频率很复杂:快乐中夹杂着痛苦,满足中隐藏着焦虑,幸福里渗透着不安。
那是潜意识还在挣扎的人。
她锁定三个最复杂的频率,指向三个方向:“那边,那边,还有那边。应该就是老莫、石岩和阿妈。”
阿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色一变:“阿妈的气泡……颜色在变暗。”
确实,三个气泡中,有一个正在从淡金色变成暗灰色,像是要破裂。
“梦境要崩溃了!”吴刚说,“被困者如果陷入深度绝望,梦境会崩塌,魂魄直接消散!”
“先去救阿妈!”阿雅冲向那个气泡。
沈兰心和吴刚紧随其后。
靠近气泡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将三人一起吸入。
三、阿妈的织布机
眼前景象变换。
沈兰心发现自己站在一间苗寨常见的堂屋里。屋子很干净,木地板擦得发亮,墙上挂着刺绣,窗台上摆着几盆花。堂屋中央,有一台老式的木质织布机。
一个中年苗女正坐在织布机前织布。
她大概五十岁,面容慈祥,穿着传统的苗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盘在脑后,插着一根银簪。她的手很巧,梭子在经线间飞快穿梭,织出的布匹上,图案精美繁复——是苗疆传说中的“百鸟朝凤”图。
但奇怪的是,织布机旁边,已经堆了十几匹同样的布。
每一匹都织到一半,图案刚出现凤凰的轮廓,就戛然而止。然后阿妈会拆掉织好的部分,重新开始。
拆了织,织了拆,循环往复。
“阿妈!”阿雅冲过去,想要抱住母亲。
但她穿过了母亲的身体——在这个梦境里,阿妈是“真实”的,而他们是“虚幻”的闯入者。
阿妈听不到也看不到他们,只是专注地织布,眼神空洞。
“这是阿妈最深的执念。”沈兰心观察着,“她想织出完美的‘百鸟朝凤’,但永远织不完。每次快完成时,就会重来。”
吴刚皱眉:“为什么?这不是美梦吗?美梦应该让她满足才对。”
“因为这不是她真正想要的。”沈兰心说,“你们看她的眼神——没有喜悦,只有焦虑和……愧疚。”
她走到织布机前,仔细看那些织到一半又被拆掉的布。突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每次拆布时,阿妈的手指都会在某个位置停顿一下,那里有一个很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瑕疵。
“瑕疵……”沈兰心明白了,“她不是在追求完美,是在逃避某个错误。那个瑕疵,代表她人生中的某个错误,她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在梦里不断重演,试图修正它。”
阿雅突然想起什么:“是阿妹……我妹妹。”
她声音颤抖:“我有个妹妹,比我小五岁。十年前,寨子闹饥荒,阿妈把最后一点粮食留给了我和阿爸,妹妹饿死了。阿妈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当时她把粮食分匀,妹妹也许能活下来。”
她指着织布机:“妹妹最喜欢阿妈织的布,说长大了要学。阿妈答应过她,等她十岁生日,就教她织‘百鸟朝凤’。但妹妹九岁就……”
沈兰心明白了。这个梦境,是阿妈对女儿的愧疚和思念的具象化。她不断重复织布的过程,是想完成对女儿的承诺,但永远无法完成,因为女儿已经不在了。
“要唤醒她,必须让她接受现实。”沈兰心说,“接受妹妹已经死了,接受那不是她的错。”
“可怎么让她接受?”吴刚问。
沈兰心看向阿雅:“你是她女儿,你来说。虽然她听不到,但梦境会‘记录’你的话,慢慢影响她的潜意识。”
阿雅走到母亲面前,跪下来,虽然知道母亲看不到,她还是握住母亲那双虚幻的手:
“阿妈,我是阿雅。妹妹的事……不是你的错。那年大家都饿,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妹妹走的时候很安详,她说她不怪你,她说下辈子还做你的女儿……”
她泣不成声:“阿妈,你醒醒好不好?寨子需要你,我需要你。如果你一直困在这里,妹妹在天之灵也会难过的……”
阿妈织布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梭子,眼神依然空洞,但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泪滴落在未完成的布匹上,正好落在那个瑕疵的位置。
瑕疵消失了。
阿妈抬起头,看向阿雅的方向——虽然还是看不到,但她的眼神有了焦点。
“阿雅……是你吗?”她轻声问。
“是我!阿妈!”阿雅哭着喊。
阿妈缓缓站起来,环顾四周,眼神逐渐清明:“我……我在做梦?这是梦?”
梦境开始崩塌。
堂屋的墙壁出现裂痕,织布机开始腐朽,那些未完成的布匹化为飞灰。
沈兰心赶紧掏出定魂针,插入织布机的核心——那个刚刚消失瑕疵的位置。
银针插入的瞬间,梦境稳定下来。但只能稳定一个时辰。
“阿妈,听我说。”阿雅快速解释现状,“寨子被梦魇雾困住了,大家都在做梦。我们需要你帮忙找到阵眼的位置。”
阿妈虽然刚从梦境中半醒,但祭司妻子的本能让她立刻理解了情况:“阵眼……在祭坛……但我感觉到,祭坛的位置被移动了……雾在干扰感知……”
她闭上眼睛,双手按在织布机上——那是她最熟悉的东西,能帮助她集中精神。
几秒后,她睁开眼睛,指向某个方向:“那边……祭坛被移到了寨子东头的古榕树下……但我能感觉到,那里有很强的防护……不止一层……”
“还有什么?”沈兰心问。
“还有……”阿妈脸色突然变得恐惧,“有东西在守护阵眼……不是活物……也不是梦魇兽……是……‘它’来了……”
“它?什么它?”
阿妈没有回答,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定魂针的效果在减弱,她快要醒来了。
“阿雅……小心……陈天雄……他不在雾里……他在……外面……”
话音落下,阿妈的身影彻底消失。
梦境气泡破裂。
三人被弹回雾中。
阿雅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虽然知道母亲只是醒了,回到现实中的安全区,但刚才那一幕还是让她心碎。
沈兰心扶起她:“时间不多,我们还要救另外两个人。”
吴刚突然说:“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三人安静下来。
雾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像是巨兽在靠近。
接着,一个庞大的黑影从雾深处缓缓浮现。
那东西有三米高,人形,但全身由灰白色的雾凝聚而成,表面不断流动、翻滚。它没有五官,脸上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漩涡里映出无数张痛苦的人脸——都是寨民的脸。
最可怕的是,它手里拖着一把巨大的、雾凝聚成的刀。
刀身滴落着黑色的、像是浓缩恐惧的液体。
“梦魇守卫……”沈兰心握紧镇尸刀,“阿婆说的梦魇兽。”
那怪物停下脚步,用脸上的漩涡“看”向三人。
然后,它举起雾刀,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