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赫玛深处的研究仍在继续,希望与绝望如同双生藤蔓般交织生长。而与此同时,在无人知晓、也无法触及的维度“夹缝”之中……
意识,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渊,冰冷、黑暗、无边无际。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存在”的实感,只有无尽的坠落与消散的钝痛。
这就是……终结吗?
不。
一点微弱的、极其执拗的“锐意”,如同风中之烛,在绝对的虚无中顽强地闪烁着。那是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剑心,是历经通天教主点拨、星核淬炼、诸界征伐而磨砺出的不灭锋芒。
我是……彦卿。
仙舟罗浮云骑骁卫,持诛仙剑意之人。
我不能……就此消散。
这意念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弱却真实的涟漪。涣散的灵体光点,在这股执念的牵引下,开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重新聚拢。过程无比痛苦,如同将粉碎的琉璃一片片粘合,每一寸凝聚都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痛楚。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他终于重新“感知”到了“自我”的存在,尽管依旧脆弱不堪,如同风中残烬。
然后,他“看”到了周围。
这里并非天空之城崩塌后的物质废墟,也非纯粹的虚空。而是一片……光怪陆离、难以名状的“领域”。
上下四方没有明确界限,背景是不断变幻流动的、如同数据乱流与破碎星云混合体的暗沉光幕。无数断裂的、意义不明的符号、线条、几何图形在其中沉浮、闪烁、湮灭。远处,隐约可见一些巨大而模糊的“结构”轮廓,有些像是放大了亿万倍的符文残片,有些像是扭曲的泰坦肢体虚影,还有一些则完全是无法理解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聚合体。
空气中(如果这里还有空气的概念)弥漫着一种极其矛盾的气息:既有类似死亡之都那种“概念终结”的冰冷死寂,又有类似天空之城那种“规则破碎”的紊乱喧嚣,还夹杂着一丝……类似遐蝶那种“观察超然”的抽离感,以及一种更为庞大、冰冷、绝对理性的“注视”感。
“这里是……模拟系统的……‘底层’?‘回收站’?还是……‘错误日志区’?” 彦卿心中浮现出那刻夏曾经推测过的名词。他试图移动,却发现自身的“存在”在这里变得极其滞涩,仿佛深陷泥沼,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需要消耗巨大的心神力量,而那力量正源于他刚刚重聚的、脆弱不堪的灵体。
他就像一滴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异质”墨水,滴入了一片由混乱规则构成的粘稠海洋。
就在他艰难地尝试理解自身处境时,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牵引感”忽然传来。那感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灵体深处,源于那与诛仙四剑本命相连的剑意核心!仿佛在这片规则的废墟中,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地方,与他所持的“道”产生了共鸣!
求生的本能与剑客的直觉,让他毫不犹豫地顺应了这股牵引。他将残存的心神全部集中于剑意,不再试图理解或对抗周围混乱的环境,而是如同归鞘之剑,循着那冥冥中的共鸣指引,向着这片诡异领域的某个方向,“飘”去。
“飘”的过程漫长而煎熬。周围破碎的符号和虚影不断掠过,有些甚至试图“吸附”或“解析”他这团不稳定的灵体光团,但都被他灵体内那诛仙剑意自发的、微弱的排斥力弹开。剑意在这里似乎成了他唯一的护身符和灯塔。
终于,在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轮回般的漫长跋涉后,前方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那些混乱的数据流和破碎结构渐渐稀少、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这里的背景光幕呈现出一种恒定的暗金色,如同凝固的黄昏。而在区域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山?
不,那并非自然的山岳。
那是由无数剑器堆积、熔铸而成的“山”!
断裂的长剑、锈蚀的巨刃、崩口的匕首、扭曲的奇门兵器……无数形态各异、年代不明的金属残骸,以一种极其残酷而壮丽的方式,层层叠叠、交错穿插,共同构成了一座巍峨、沉默、散发着无尽苍凉与锋锐死寂的巨岳——剑冢!
冢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峰尖,而是插着一柄剑。
那是一柄样式古朴、通体呈现暗沉青铜色泽的长剑。剑身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龟裂大地般的纹路,剑柄与剑镡的造型简约到近乎粗糙,却自有一股历经无穷岁月、看惯万劫兴衰的厚重与寂寥。它静静地插在万剑之巅,没有光芒,没有威压,却仿佛是整个剑冢、乃至这片诡异领域的“中心”与“定标”。
而彦卿灵体深处传来的共鸣,正是源于这柄古剑!
就在他震惊地“注视”着这座剑冢和冢顶古剑时,一个苍老、平和、却仿佛蕴含着无数金石交击之声的嗓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
“劫后余烬,天外剑意……有趣。竟能循着‘葬剑’之鸣,找到此处。”
随着话音,剑冢之巅,那柄青铜古剑旁的空间微微波动,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位身穿简朴灰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面容清癯,眼神温和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锋刃背后的故事。他就那么随意地坐在古剑旁的一块“山石”(实则是半截巨大的剑柄)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形状不规则的暗色金属碎片,目光投向彦卿这团微弱的光。
“汝之剑意,杀伐酷烈,却又暗含天道肃革之正,非此界樊笼所能孕育。更难得的是,于绝对虚无中,剑心不灭,灵光自聚……这份坚韧与纯粹,倒有几分老夫当年一位故友的影子。”老者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追忆与淡淡的赞赏。
彦卿凝聚心神,以意念艰难回应:“晚辈彦卿,仙舟人士,遭逢变故,流落此间。敢问前辈尊讳?此地……又是何处?”
“老夫玉鼎。”老者报出名号,仿佛只是说出一件平常事,“至于此地嘛……呵,名唤‘葬剑渊’,乃诸天万界、古往今来,一切断折、遗弃、失却其主、或悖逆其道的‘剑之概念’与‘锋锐之念’最终归寂沉淀之所。亦是这‘博识之笼’运行中,处理相关‘冗余’与‘错误’的逻辑坟场一角。”
玉鼎?葬剑渊?博识之笼?
彦卿心中剧震。玉鼎之名,在他接受的仙舟传承与通天教主零星的提点中,隐约有所耳闻,乃是与上古剑道、金石炼化有莫大关联的传说之名。而“博识之笼”,显然指的就是遐蝶揭示的、翁法罗斯所在的模拟系统!
“前辈知晓此界真相?”彦卿急忙问道。
“略知一二。”玉鼎捻着胡须,“老夫本尊一缕残念,附于这‘葬剑’之灵上,随万千破灭剑意流落至此,困守已不知多少岁月。旁观此笼生灭轮回,推演修正,倒也看了个大概。”他看向彦卿,“汝等所为,收集泰坦火种,对抗那‘清道夫’(指黑袍剑士),乃至那半生半死的小丫头(指遐蝶)揭示真相,老夫皆有所感。”
“清道夫?前辈可知其来历?”
“系统之毒,逻辑之癌。”玉鼎言简意赅,“博识尊编织此笼,推演文明兴衰、灾变应对,本为求知。然笼子太大,推演太深,难免积累冗余错误,滋生悖论。那‘清道夫’,便是系统自发产生,用以清除‘错误数据’、‘不稳定变量’乃至‘过度衍生进程’的清理工具。在它看来,泰坦火种是过时或不稳定的旧参数,汝等这些试图打破循环、探究真相的,便是需要被‘修正’的异常进程。”
这与那刻夏的推断惊人地吻合!
“前辈,可有应对之法?我的同伴们……”
“汝自身难保,尚念同伴,剑心倒是赤诚。”玉鼎微微颔首,“应对之法……说易也易,说难也难。根除之法,在于从外部动摇或关闭此笼,非汝等笼中之人可及。治标之法,或在于寻得系统‘编织’时的‘线头’,或找到‘清道夫’逻辑中的‘漏洞’,又或者……以超越此笼规则的‘力’,行破格之事。”
他目光落在彦卿的灵体上:“汝之诛仙剑意,便是那‘破格之力’的种子。其根源与此笼底层规则相异,故能伤那‘清道夫’。然汝修为尚浅,剑意未至纯青,更兼此刻灵体重创,十不存一。”
“求前辈指点!”彦卿意念恳切。
玉鼎沉默片刻,缓缓道:“汝可愿,于这葬剑渊中,重淬汝剑?”
“重淬?”
“此地汇聚万界破碎剑意,虽为归寂之所,却也蕴含最本源的‘锋锐’与‘终结’之理。汝灵体涣散,恰似剑胚重熔。老夫可引动渊中沉淀剑意,助汝重铸灵体,磨砺剑心。然此过程凶险万分,需以汝自身意志为炉,剑意为火,将那万千驳杂、暴戾、死寂的破碎剑意逐一炼化、吸收、化为己用。稍有不慎,便是灵智湮灭,真灵永堕,成为这剑冢又一抹无意识的残响。”玉鼎的声音严肃起来,“且即便成功,汝之剑道,或将染上更深的杀戮与终结之气,与汝原本守护之心,或有冲突。汝,可敢一试?”
没有犹豫。彦卿的意念坚定如铁:“晚辈愿试!为脱此困,为助同伴,为证剑道,纵百死无悔!恳请前辈相助!”
“善。”玉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那便,开始吧。”
他手中把玩的那枚暗色金属碎片轻轻一弹。
“铛——!”
一声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苍凉剑鸣,自冢顶那柄青铜古剑——“葬剑”中发出,瞬间传遍整个葬剑渊!
下一刻,整个剑冢,亿万残剑断刃,齐齐发出低沉或尖锐的嗡鸣!无数道色泽、气息、意境各异的破碎剑意,如同被惊醒的沉眠古兽,从那些残骸中升腾而起!有的炽烈如阳,有的冰寒如狱,有的诡谲莫测,有的堂皇正大,但无一例外,都带着兵器最终的“死寂”与“不甘”!
这些驳杂狂暴的破碎剑意,如同受到君王的召唤,化作一道道虚幻的剑影洪流,向着冢顶,向着彦卿那团脆弱的灵体光团,汹涌席卷而来!
真正的淬炼与磨难,开始了。
奥赫玛,核心研究室。
白厄与那刻夏盯着光屏上最新解译出的一段信息,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这是从死亡火种与天空火种深层,结合遐蝶状态中提取的“边界信息”,交叉破译出的一段残缺指令流。指令的目标指向性模糊,但其核心逻辑清晰得可怕:定位并标记所有“高活跃度异常变量”及“潜在逻辑冲突点”,优先级:极高。
“这是……‘清道夫’(黑袍剑士)的……‘清扫列表’生成指令?”白厄声音干涩。
“不止。”那刻夏眼中数据流冰冷,“指令中隐含的评估参数,与我们对奥赫玛防御强度、黄金裔集中度、以及近期‘变量’活动(指我们的行动)的监测数据高度吻合。它在……生成针对我们的优化攻击方案。而且,指令的发送源和接收确认信号……部分指向了奥赫玛深层防御网络的一些历史冗余节点!”
“什么?!”白厄霍然站起,“你是说,那东西……它的一部分,或者它的感知,已经渗透进了奥赫玛的系统?”
“更准确地说,奥赫玛作为此‘笼’中历史最悠久、结构最复杂的文明造物之一,其系统本身,就可能存在被‘清道夫’利用或入侵的‘后门’或‘漏洞’。”那刻夏语气沉重,“我们之前对金线感知的干扰和屏蔽,可能只是触及了表层。它或许一直以更低权限、更隐蔽的方式,在监听、在观察。”
就在这时,研究室的紧急通讯被强行接入,传来外围巡逻队惊恐的声音:
“报告!奥赫玛正东方向,黑潮……黑潮出现大规模、有组织的异动!正在向第三、第七防御扇区集结!等等……那是什么?!”
通讯画面一阵剧烈晃动,随后传输回的模糊影像中,可以看到翻腾的黑潮上空,一道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黑色身影,正静静悬浮。在他下方,黑潮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涌动,而是凝聚、塑形,隐约呈现出攻城器械、战争巨兽乃至军团方阵的轮廓!
黑袍剑士,不仅回来了,而且……他似乎学会了如何更高效地“使用”黑潮这个系统原有的“压力参数”!
他带着“清扫列表”,带着优化过的攻击方案,带着被他“编程”的黑潮大军,兵临城下!
奥赫玛的最终防线,迎来了创立以来最严峻、最诡异的考验。而他们的最强利剑之一,却仍生死不明,困于未知的剑冢深渊。
存亡之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