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前夜,雪下得很大。
陆冥没有待在营帐中,他独自坐在帐外的一块黑石上,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黑衣与发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那道贯通天地的魔气光柱,擦拭着手中无鞘的葬渊剑。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雪地中响起,沈独步提着一壶酒,拎着一副棋盘,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陪我下一局。”沈独步没有多言,径直摆开棋盘。
两人没有复盘明日的战术,甚至没有谈论战局,只是沉默地落子。黑白棋子在灯火与雪光的映照下,交错纵横,一如他们自相遇以来,在生死棋局上的每一次落子。
酒很烈,入喉如火。
一局终了,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胜负已然不再重要。
沈独步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伸手重重拍了拍陆冥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沙哑:“这一路,辛苦了。若有来生,你我不必再下这盘棋。”
陆冥回到营帐,帐内的玄光水镜并未关闭,姬瑶月的身影依旧在。她换下了一身象征权力的女王礼服,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裙,宛如许多年前,那个还未被国运缚住的少女。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古琴。
“这首曲子,来自我们的故乡,早已失传了。”她的声音温柔,带着一丝悲切,“名为《安魂》。”
纤纤玉指拨动琴弦,悲切而温柔的琴声,穿过千山万水,回响在北原这间小小的营帐内。那不是战歌,亦非壮行曲,它是在为所有逝去的亡魂安抚,也是在为即将奔赴战场的生者祈愿。
一曲终了,陆冥默默行了一礼,姬瑶月含泪微笑,身影缓缓消散在水镜中。
闻人芷走了进来,她手中托着一个古老的星盘。
“我为你,做最后一次占卜。”
她盘膝而坐,将自身灵力注入星盘。星盘上的符文逐一点亮,开始飞速旋转,衍化着未来的无数种可能。然而,这一次,旋转的星盘最终却并未显示任何卦象,而是归于一片混沌的空白。
闻人芷怔住了,她抬起头,看着陆冥。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清澈眼眸里,第一次没有了淡然,而是带着一丝深深的撼动。
“天机……已无法窥测你的命运。”她轻声说道,“从此刻起,你的道,由你自己书写。”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迦楼罗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对陆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并肩站在营地外的一处高坡上,遥望着天渊那不祥的光柱,沉默良久。
“贫僧曾欲度你成佛,废你魔功。”迦楼罗缓缓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低沉,“如今方知,你早已走在一条比任何清规戒律都更为艰难的证道路上。”
“此战,无关佛魔,只为众生。”
说完,他转过身,面对陆冥,庄重地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门最崇高的敬礼。
破晓时分,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冰原,驱散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
数十万联军将士在广袤的雪原上阵列如林,鸦雀无声。他们的脸上,有紧张,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
陆冥身着黑衣,背负古剑,独自一人,缓缓登上了临时搭建的高台。
他没有发表任何激昂的演说,只是平静地环视着下方,看着那一张张截然不同,却又承载着同样决心的脸庞。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我们的身后,是家园的废墟,是亲人的墓碑。我们,已无路可退。”
“我们的面前,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此战,无关正魔,无关恩怨,只为一个……能让我们的孩子,看到明天太阳升起的世界。”
话音落下,他缓缓拔出背后的葬渊剑。剑身嗡鸣,仿佛在渴望着鲜血。他将剑尖,直指远处那通天的魔气光柱。
“我将是斩开黑暗的第一道光。”
“诸君,随我死战!”
死寂被瞬间打破。
“死战!”
数十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声浪撕裂了云层,震落了冰川上的积雪。在初升的、染血般的朝阳下,庞大的联军分作数股钢铁洪流,向着天渊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广袤无垠的雪白大地上,联军的洪流与从天渊中涌出的无边魔潮,即将碰撞。
在那两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之间,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独自一人,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