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兽谷库房外的危机暂时解除,但于竹和计书宝的心却悬得更高了。
胖管事那生无可恋的背影,以及墨老头眼中闪烁的、想要加大“沉鸦悟道丸”剂量的狂热光芒,都像两座大山压在心头。
回到沉鸦林那破败的小院,计书宝一屁股瘫坐在石凳上,抓起桌上的凉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才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吓死我了,真以为这次要卷铺盖走人了……”他心有余悸,“墨老,您下次出场能不能早点?我这小心肝经不起几次这么折腾。”
墨老头哼了一声,自顾自地摆弄着他那些瓶瓶罐罐,显然没把计书宝的抱怨放在心上。
于竹则更显忧虑:“墨老,灵犀鸟被‘传染’这事,真的没问题吗?万一李长老来了,当场识破,我们岂不是……”
“愚见!”墨老头头也不抬,“道之玄妙,岂是凡夫俗子所能尽窥?彼若识得,便是机缘;若不识,亦是命数。你等只需坚定道心,何须畏首畏尾!”
计书宝苦着脸:“道心……我的道心现在就跟那灵犀鸟的打嗝声一样,七上八下的。于竹,你说李长老要是不吃这套‘哲学嗝屁鸟’的理论,我们会不会被发配去挖矿啊?”
于竹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计书宝那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计书宝这状态,焦虑、自我怀疑、内心戏十足……不正是一种另类的“沉默”与“内耗”吗?如果能把这种精神内耗引导到“受虐”修行上,说不定……
“书宝,”于竹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循循善诱,“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这种担忧、恐惧、内心天人交战的状态,其实也是一种修行?”
计书宝一愣:“啊?修行?修什么?修怎么自己吓自己吗?”
“非也。”于竹学着墨老头的腔调,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高深莫测,“你细品。外在的纷扰,胖管事的责难,未来的不确定性,这些皆是‘外魔’。而你内心的恐惧、焦虑,便是与‘外魔’抗争的痕迹。真正的强者,不是在沉默中爆发,也不是在沉默中死亡……”
他顿了顿,看着计书宝迷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而是在沉默中,**击败自己**。”
计书宝:“???”
“击败……自己?”他挠了挠头,“怎么击败?自己打自己吗?”
于竹心里狂汗,表面却维持着淡定:“非是肉体,而是精神!你想,当你因为担忧而内心煎熬时,你是否在不断地否定各种坏结果,又不断地设想各种可能性?这种反复的自我拷问、自我驳斥,不正是一场发生在你内心世界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吗?”
计书宝顺着于竹的思路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他担心被罚,脑子里就会想象出挖矿、扫厕所等各种凄惨画面,然后又拼命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接着又冒出“万一呢”的念头……确实挺忙的。
“你看,”于竹继续引导,“这场战争,对手是你自己臆想出的恐惧和焦虑。你若能在这场内耗中,逐渐看破这些恐惧的虚妄,不再被它们左右情绪,达到一种‘虽万千烦恼,我自岿然不动’的境界,那不就是一种‘击败自己’——击败了那个软弱、焦虑的自我吗?”
计书宝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有点道理啊!于竹!照你这么说,我这不是瞎担心,我这是在……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内心修炼?”
“正是!”于竹肯定地点头,感觉自己都快被自己说服了,“而且这种修炼,无需丹药,无需功法,随时随地都可进行,成本极低,效果……呃,重在感悟!”他赶紧补充,免得计书宝追问具体效果。
计书宝顿时来了精神,腰板都挺直了:“妙啊!原来我计书宝天生就是修行的料!只是以前没找对方向!”他猛地站起来,背负双手,在小院里踱起步来,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
“李长老来了,发怒,屋顶掀了……此为外魔入侵!”
“我心生恐惧,此为心魔初现!”
“我需观想此恐惧,如同观想镜花水月,知其存在,而不为其所动……”
“不对,万一他真的掀屋顶呢?我和于竹会不会被埋下面?此为恐惧之具体化,需再次观想其虚妄……”
“可屋顶塌了是物理伤害啊,这怎么虚妄?”
“嗯……道法自然,屋顶塌了亦是自然现象,我当顺其自然……顺个屁啊!砸到很疼的!”
“……”
于竹和墨老头看着计书宝在那里时而沉思,时而纠结,时而摇头晃脑,时而捶胸顿足,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导演的内心大戏之中。
墨老头难得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瞥了计书宝一眼,又看向于竹,沙哑地评价道:“此子……悟性虽钝,根器亦陋,但这份勇于自我折磨……不,是勇于内省的精神,倒有几分‘求道者’的痴态。”
于竹嘴角微抽,他本来只是想安抚一下计书宝,顺便找个乐子,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如此投入地开始了“在沉默中击败自己”的搞笑版修行。
接下来的两天,计书宝彻底化身“内耗战神”。
吃饭时,他会突然停下筷子,眼神放空,喃喃道:“这灵米香气,亦是外缘勾牵,引动食欲之魔……我当细嚼慢咽,体会本真,不为味觉所役……”结果往往是饭凉了还没吃完一半。
走路时,他会故意放慢脚步,观察自己的呼吸和脚步,试图达到“行亦禅,坐亦禅”的境界,然后因为走得太慢差点被巡逻的灵兽踩到。
甚至晚上睡觉,他都会突然坐起,盘膝打坐,美其名曰“降服梦魇心魔”,导致白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神比那几只“寂然道韵鸟”还要呆滞几分。
最夸张的一次,胖管事不放心,又偷偷来沉鸦林附近探查,正好看到计书宝对着一棵枯树鞠躬,口中还念念有词:“树兄,你立于此地,历经风雨,沉默不语,是否也在进行一场伟大的、击败自我的修行?佩服,佩服!”
胖管事看得头皮发麻,赶紧溜走了,心里对这“寂然道韵鸟”的说法又信了几分——看看把这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这沉鸦林的风水(或者说“道韵”)果然邪门!
于竹看着计书宝这走火入魔般的状态,又是好笑又是愧疚。他忍不住问墨老头:“墨老,书宝这样……不会真的修出什么问题吧?”
墨老头浑不在意:“心死神活。他如今杂念纷飞,自我驳斥,看似混乱,实则是旧有思维模式崩解的前兆。若能撑过去,或许真能磨砺出一颗稍显坚韧的道心。若撑不过……也不过是回归原样,并无损失。”
于竹:“……” 您老人家说得真轻松。
终于,到了御兽宗李长老莅临视察的这一天。
整个灵兽谷如临大敌,胖管事更是提前沐浴更衣,脸上堆满了紧张而又谄媚的笑容。
于竹和计书宝也被要求在一旁候着,以备不时之需。计书宝今日格外“沉稳”,他按照自己领悟的“击败自我”心法,努力观想所有可能发生的糟糕情况,并在内心逐一“击败”(主要是通过自我安慰和强行无视),试图达到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只是他微微颤抖的腿肚子和时不时抽动一下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李长老来了。他身材高大,面容威严,穿着一身绣着猛兽图案的锦袍,眼神开阖间精光四射,自带一股强大的气场。他身后跟着几名气息沉稳的弟子。
胖管事连忙迎上去,点头哈腰:“李长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长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库房外那些精心准备的普通灵禽,似乎并不太感兴趣。“听闻贵谷新得了几只奇特的霓霞雀,后又培育出了更具‘道韵’的灵犀鸟?带本座去看看。”
胖管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硬着头皮道:“是,是,长老请随我来。”
一行人来到了那间特殊的鸟舍外。那几只七彩灵犀鸟依旧呆立在栖木上,眼神空洞,羽毛色泽黯淡。感受到生人靠近,它们似乎连打嗝都忘了,只是歪着头,用那种充满“哲学思考”意味的呆滞目光,静静地“凝视”着李长老。
胖管事冷汗直流,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结结巴巴地介绍:“李、李长老,这便是本谷意外培育出的‘寂然道韵鸟’……它们,它们受大道天音点化,已褪尽凡俗喧嚣,初具道韵之体,其声乃道音初啼,其色乃神华内敛……”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李长老的脸色。
李长老眉头微皱,盯着那几只鸟,没有说话。气氛瞬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计书宝在于竹身边,内心正在疯狂“击败自我”:
“完了完了,他要发火了!此为终极外魔!击败它!想象他其实是在欣赏!”
“可他的脸色好难看!击败!那只是他感悟道韵时深沉的表情!”
“他会不会一巴掌拍过来?击败!道法自然,巴掌来了也是缘……”
就在计书宝内心戏达到高潮,几乎要忍不住拔腿就跑的时候,那只最像“企鹅哥”的灵犀鸟,似乎终于从深沉的思考中回过神,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闷的:
“咕————噗————”
这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回音。
李长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上前一步,凑近那只鸟,仔细打量着它那呆滞的眼神,以及身上那仿佛蒙尘般的羽毛。
胖管事吓得大气不敢出,于竹也握紧了拳头。计书宝更是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命运的审判。
良久,李长老忽然直起身,抚掌而叹,眼中竟流露出惊喜之色:
“妙!妙啊!”
“???” 众人皆是一愣。
李长老语气带着赞叹:“此鸟眼神空洞,却似蕴含无限虚空;色泽黯淡,实乃光华内蕴,返璞归真!尤其是这叫声……这哪里是普通鸣叫?这分明是‘道损’之音!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没想到啊没想到,灵兽谷竟真能培育出如此贴近‘寂灭道韵’的灵禽!此鸟,于吾参悟《坐忘经》大有裨益!”
他越说越激动,转头对胖管事道:“这些‘寂然道韵鸟’,本座全要了!价格,在原定灵犀鸟的基础上,再翻一倍!”
胖管事彻底懵了,张着嘴,半天没合拢。幸福来得太突然,太荒谬,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于竹也目瞪口呆,这……这还真有人好这口“哲学范儿”的呆鸟?而且居然是御兽宗的长老?
而此刻,经历了极致内心煎熬、刚刚完成一轮“在沉默中击败自己”的计书宝,听到李长老的赞叹和加价,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极致的荒谬感和喜悦感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那本就脆弱的“道心”。
他猛地睁开眼,看着狂喜的李长老和懵掉的胖管事,又看了看那几只依旧在呆滞打嗝的“道韵鸟”,再想到自己这两天近乎走火入魔的“内耗修行”……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解脱、狂喜、荒谬和一丝明悟的情绪直冲头顶。
他忽然福至心灵,感觉体内那微弱的灵气不由自主地循着某种玄妙的路径运转起来,周身气息一阵波动,仿佛打破了某种桎梏。
他,竟然在这种极致的“自我受虐”式精神内耗之后,**突破了**!
计书宝呆呆地感受着自己体内增长了一小截的灵力,喃喃自语:
“原来……在沉默中击败自己……真的有用?”
他扭头看向于竹,眼神中充满了无比的崇拜和震撼,仿佛在说:兄弟,你真是神了!
于竹看着计书宝那副仿佛见证了神迹的表情,以及他身上那确实增强了一丝的气息,彻底无语望天。
这“受虐”修行之路……好像越来越往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而墨老头站在人群后方,看着这一幕,捋着打结的胡子,眼中闪烁着更加兴奋和危险的光芒:
“果然!压力、内耗、极致的精神磨砺,亦是催化悟道的良药!看来,‘沉鸦悟道丸’的配方,还得再调整调整,加点料才行……”
于竹和刚刚突破、还处于懵逼状态的计书宝,同时感到后背一凉。
前途,似乎更加“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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