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在脸上,带着铁锈般的冷腥气。
陆寒站在少林后山的雪坡上,不声不响,只将手中说书鼓轻轻一拨——那鼓面泛着墨玉般的光泽,音色低沉而玄妙,一声轻扣,仿佛敲在人心最深处。
“走。”他只吐出一个字,身形已如鬼魅般掠入雪影之中。
谢卓颜紧随其后,剑锋斜指,每一步踏雪,都似踏在敌人的咽喉上。
杨业手持长刀,步履沉稳,身后跟着二十名死士,无声无息,其势如铁壁。
慧明低头走在最前面,僧袍被风雪掀得翻飞,脸上却满是决绝。
他额上沁着冷汗,每一步仿佛都踏在刀尖之上。
“第三排左七……”他声音微颤,却仍清晰无比,“地砖……可揭。”
陆寒蹲下,枯枝般的手指插入雪层,轻轻一掀——石砖应声而起,露出一道幽深的阶梯,漆黑如墨,仿佛通往地狱之门。
“停。”陆寒忽然抬手。
众人停步。
他凝视着那阶梯,眼中寒光一闪。
“下面,有‘心魇香’。”慧明声音发抖,语气中带着深重的恐惧,“当年我……亲手毒杀送饭的小沙弥,就为母亲能换一碗药。那香,闻者定见最悔之事……我宁愿死,也不愿再看见那孩子的脸。”
他跪倒在雪地,双手紧握佛珠,指节发白。
杨业缓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声音低沉却如铁:“今日你救百人,亦可抵一人之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今日赎罪,便是新生。”
慧明抬头,泪眼模糊,却忽然笑了。
“好。我……我跟你们走到底。”
阶梯下,寒风如泣,带着一股子阴冷的甜腥味——那是“心魇香”的味道,从石缝中悄然弥漫。
陆寒深吸一口气,一手扶鼓,一手轻点脚心,身形如风,第一个踏下阶梯。
谢卓颜紧随,剑尖朝前,将所有阴影钉在剑锋之下。
杨业断后,死士们屏息凝神,兵器已出鞘半寸,随时准备应变。
地道深处,幽蓝的火苗在石壁隙缝间跳动,映出一张惨白的脸——楚相玉披头散发,枯瘦如鬼,盘坐于石台之上。
他面前,一炉幽蓝香火燃烧,香灰堆积如山,竟被他精心堆成宋廷宫阙的形状——朱门金瓦,檐角飞翘,栩栩如生,却透着一股子讽刺的冰冷。
“父亲……”他喃喃低语,声音如风中残烛,“你说玉碎则国灭……可若我不碎,国早已亡于庸君之手!”
他手中紧攥着半枚蟠龙玉佩,那玉色温润,却裂痕如血,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被撕碎的王朝梦。
陆寒站在台阶下,未持刀剑,只将说书鼓轻轻放在胸口,双指轻扣——《忠魂叹》起式,鼓声如泪,如泣,如血,如剑。
那是谢卓颜亡父所作的曲子,也是楚相玉幼时,从他父亲口中听来的最后一段江山遗音。
鼓点如雨,敲入心底。
楚相玉猛地浑身一震,眼瞳骤缩,手中玉佩“啪”一声坠落在地,幽蓝香炉倾倒,心魇香烟如雾弥漫,瞬间充斥整个地道。
“啊——!”他狂吼一声,双手抱头,仿佛被无形的刀捅穿了记忆。
“幼时父教我忠君,可父死于殿上毒酒,我亲眼看见他咳着血,走下东阶……我跪了三天,只求他们放过母兄……可他们,却将我送入边关为奴!”
烟雾缭绕,他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如弥留世间。
谢卓颜眼疾手快,身形如电,剑锋直取石台中央的铁匣——“唰”一声,铁匣盖飞起,匣中赫然是一卷血红诏书,外加一张完整雁门布防图!
她迅速将其收入怀中,转身便退。
楚相玉猛地站起,披发如狂,眼瞳赤红,撕开衣襟,露出胸腹之上缠满的火药引线,如蛛网般密布,每一条都连接着深埋地下的炸药!
“你们拿诏书,我焚地道!”他狂笑着,声音嘶哑如裂帛,“同葬于此——也算忠烈!死,我楚相玉死,也要带着雁门关一起下地狱!”
杨业怒吼:“住手!”拔刀挥出,刀锋直劈楚相玉咽喉。
“老将军!”陆寒伸手一拦,力道轻盈却如千钧重,杨业止步,刀锋凝在半空。
陆寒凝视着楚相玉胸腹间密布的引线,眉头微蹙,忽然抬眼道:
“你引线接的是乳香延燃法,需三刻方爆——可你心跳已乱,燃速失控。”
楚相玉一阵狂笑:“你怎知?你怎知我心?我楚相玉,早已无心!只有火,才能烧尽这一切!你们这些懦弱之人,守着这腐朽江山,却不知重振的代价——是血,是骨,是魂!”
他猛地握紧双拳,引线在他掌心如活蛇般蠕动。
“那就烧吧。”陆寒声音平静,却如寒潭深水,缓缓开口,“但你可知道……你烧的,不只是雁门,更是你父亲生前最后的指望。”
他抬起手,轻轻揭开自己衣襟,露出胸口一道叠痕如刀刻的旧伤。
“你父亲入宫那夜,持此伤之刃,替你挡下毒酒……他最后一句话,是我听的——‘纵使儿子背国,也莫信妖言,雁门是脊,不可断。’”
楚相玉突然僵住。
“你……你说什么?”
陆寒目光如刀,直刺他内心:“你父亲,不是为了复国,是为了守住雁门,守住这脊梁!他至死,都未背叛大宋!而你……你亲手毁了他亲手守的一切。”
楚相玉身体剧烈颤抖,引线忽明忽暗,在他胸腹间如蛇游走。
“嘲讽……你竟敢嘲讽我父亲?”
他猛地抬手,却见引线末端因情绪波动,竟已微微发红——燃速,在加快。
陆寒冷笑:“你越怒,越慌,燃速越乱。现在,三刻已过半,你只剩两刻——可你连两刻都活不到。”
楚相玉猛地抬头,眼中杀意翻涌,嘴角却渗出一丝血迹。
“你……你不住口,我不信你!我焚了这地道,让这天下知道,楚家,是忠臣,不是叛徒!”
话音未落,谢卓颜已退至陆寒身旁,双手紧捂怀中血诏,额角沁汗,嘴唇微颤。
地道深处,幽蓝火光跳跃,映照出她紧抿的唇角与眼中寒光。
陆寒抬手,鼓声再起——这一次,鼓点如雷,低沉而急促,仿佛要震碎这冰冷地底的长夜。
“谢姑娘。”他低语,声音隐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血诏……能念吗?”
谢卓颜缓缓点头,指尖在诏书上轻轻抚过,仿佛在触碰一段沉睡千年的旧梦。
她嘴唇微动,声音未出,却已如刀锋划过冰面,寒光四溢。
“纵使……犯上作乱,”她轻声念道,一字一句,如冰锥刺骨,“吾儿若叛——”
地下火光骤然一暗,引线“噼啪”作响,仿佛在回应她的声音。
楚相玉瞳孔骤缩,猛然抬头,嘶声怒吼:“不——!”
但他的声音,终究淹没在自蛇缠腹的爆炸前兆中。
——谢卓颜的指尖,缓缓滑过血诏边缘,那卷子上,墨迹如血,最后一行字迹,如同来自地狱的判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诏书缓缓展开。
“然后呢?”陆寒低声问,看似平静,却带着雷霆般的压迫。
谢卓颜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刀,直刺楚相玉。
“你准备好了吗?”她轻声问,声音轻得像风,却又重得让人窒息。
楚相玉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你以为……你胜了吗?”
他猛地撕裂自己的衣服,露出胸膛深处一道灼热的烙印——
那不是火药,是玉徽。
玉碎,国亡。
可他手中的半枚玉佩,正发出幽幽蓝光——
仿佛,还有最后一道未尽的火,正从他的血脉中,缓缓蔓延至地下每一个角落……
谢卓颜展开血诏,朗声念道:“吾儿若叛,诛九族,焚骨扬灰——然若迷途知返,持诏归朝,可赦死罪,守雁门终老。”那声音清脆有力,如洪钟般在地道中回荡。
楚相玉如遭雷击,瞪大了双眼,脸上的疯狂瞬间被惊愕取代,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地,泪水混合着血水从脸颊滑落。
他嘴唇颤抖,伸出手想要去接那诏书,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陆寒早已留意到香炉残烬处的危险。
他眼神冷峻,第三支鸣镝无声搭弦,稳稳地对准了香炉残烬。
只见那一点火星正悄然爬向主引线,发出微弱却令人胆寒的“滋滋”声,每一秒的靠近都像是死神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