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十月。
深秋的寒意悄然降临豫北,黑山堡内外的忙碌却愈发升温。近三万张嘴的生存压力,如同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剑,驱使着林天和他麾下的整个体系,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务实精神,投入到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固本”之战中。
粮食问题,是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韩承几乎是住在了衙署,统筹着各项开源节流的措施。
与山西、真定府的边境贸易被提到了最高优先级。在周青麾下精通商道的人员运作下,数支打着不同旗号的商队,携带着磁州产的精盐、部分工艺精良的腰刀、长矛(作为样品或换取急需物资),甚至是一些改良农具的图样,冒险穿越势力交错的边境地带。换回来的,是一车车金黄的粟麦、粗糙但厚实的土布、以及珍贵的铁料和硝石。交易量虽然受限于渠道和安全,但涓涓细流汇合起来,总算勉强维持着粥棚的不间断,以及军队最低限度的口粮配给。
“劝捐”之举也在淇北三县及新控制区推行。韩承亲自出面,召集地方上有影响力的士绅耆老,言辞恳切又暗含锋芒地陈述利害:“诸位乡贤,如今流寇虽暂退,然威胁未除。北虏入塞,烽烟四起。我磁州军在此,是为保境安民,护佑桑梓。然数万将士枵腹从公,实难持久。望诸位念及乡谊,慷慨解囊,助我军度过难关。凡捐输者,皆记录在册,将来平定地方,定当优先考虑其权益,并可为其子弟入仕、承揽工程等提供便利。”
软硬兼施之下,加上磁州军此前“抑豪强、抚贫弱”的形象以及实实在在的军事存在,一些较为开明或识时务的士绅开始陆续捐出部分钱粮。虽然总量不多,且多有怨言,但好歹也是一份补充。
同时,大规模的“以工代赈”和屯田准备全面铺开。在军队的保护和组织下,大量降卒和招募的流民被投入到水利设施的修复和扩建中。疏浚河道,加固堤坝,开挖新的引水渠……韩承甚至根据林天提出的一些模糊概念,尝试在几处坡地修建简易的“梯田”,以增加耕地面积。虽然辛苦,但参与劳作者至少能获得每日两顿勉强果腹的饭食,避免了饿殍遍野的惨剧,也为来年的春耕打下了基础。
在全力解决粮食问题的同时,匠作区的炉火也从未熄灭。宋应明深知,主公的基业,光靠人多不行,必须有超越这个时代的利器。
燧发枪的生产依然是重中之重。在初步实现部件标准化的基础上,宋应明开始着力提升枪管的质量和产量。他改进了镗床的固定和传动结构,虽依旧依靠水力驱动,但稳定性和效率有所提升。同时,他严格把控钢料的使用,将偶尔成功炼出的“坩埚钢”优先用于制造关键部位的弹簧和击砧,普通枪管则采用反复锻打的百炼铁,稍重了一些,但确保了基本的强度和耐用性。虽然受限于精铁跟良品率,可到十月底,燧发枪的月产量也艰难地突破了百支大关,并且质量趋于稳定。
火药作坊在张继孟的主持下,成果更为显着。颗粒化火药的工艺日趋成熟,通过调整木炭种类后发现柳木炭效果最佳并控制颗粒大小,制成了专供燧发枪使用的“精药”和供“迅雷铳”及火炮使用的“普药”。威力与稳定性都远超传统的粉状火药。张继孟甚至开始小规模试验一种加入了少量特殊矿物粉末的“增程药”,试图进一步提升火炮的射程。
林天特别关注了火炮的进展。那门六斤炮在守城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但也暴露了移动不便、射速慢的问题。他指示宋应明,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尝试设计一种更轻便的、可以伴随步兵机动的三斤或四斤野战炮。同时,要求匠作营研究开花弹(爆破弹)的可行性,哪怕最初只是简单的铁壳装满火药和铁钉,只要能爆炸,就是对密集阵型的巨大威胁。
此外,一些“小玩意儿”也在林天的点拨下开始出现。比如,为夜不收和哨探配备的、用厚纸卷制、内置缓燃火药的“信号火箭”;改进的单人帐篷和防水油布;甚至开始尝试用禽类羽毛和软木制作简易的“救生浮具”,以备渡河或水战之需。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改进,却在细微处提升着部队的生存和作战能力。
庞大的降卒队伍,既是财富,也是隐患。整编和磨合工作,在王五、陈默以及新任右军营统领田见秀的共同负责下,紧张地进行着。
前军营和左军营作为老底子,补充兵员后,训练重点放在了更高层次的战术协同和军官培养上。王五和陈默常常组织营级规模的对抗演练,模拟各种战场情况,锤炼部队的应变能力和各级军官的指挥水平。
压力最大的是田见秀的右军营。近三千名降卒,虽然被打散编制,混入了部分老兵作为骨干,但思想的转变和纪律的养成非一日之功。田见秀深知这是林天对他的考验,也是他立足新阵营的根本,因此格外卖力。他每日亲自督导操练,严格执行军纪,对任何违反《军人守则》的行为都严惩不贷。同时,他也学着林天和王五的样子,关心士卒冷暖,尽可能改善伙食,并让随军文书加强“扶明讨逆”宗旨的宣讲。
赵黑子被调入前军营后,如鱼得水。他带着他那哨由老兵和新附兵混合编成的队伍,训练极为刻苦。他将自己南下转战和守城血战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手下,尤其注重小队之间的配合和战场生存技巧。他的哨,很快就在前军营中以其凶悍的战斗作风和良好的纪律脱颖而出。
十月中,周青带来了两个重要消息。
一个是坏消息:入塞清军在京畿、山东等地大肆掳掠后,已开始分批押送掳获的人口物资北返,其主力一部,由岳托率领,携带着大量粮秣辎重,正沿着太行山东麓,经真定府北部,准备由倒马关一带出塞。
另一个则算是好消息:通过山西的贸易渠道,接触到了几位对朝廷彻底失望、又对磁州军“扶明”旗号和实际作为颇感兴趣的北方士人。其中一人,名叫**张慎言**,原是北直隶一名不得志的举人,颇有才学,对政务、刑名均有涉猎,因家乡遭清军蹂躏,流亡至山西,表示愿意前来磁州效力。
“岳托部……携带大量粮秣……”林天看着地图上清军北返的路线,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其队伍臃肿,行动必然迟缓。倒马关附近地势险要……这或许是个机会。”
他看向周青:“那个张慎言,背景查清了吗?”
“已初步核实,家世清白,确系遭难流亡,其才学在山西士子中小有名气。”
“好!立刻派人,礼聘他前来黑山堡!”林天求贤若渴,一个熟悉北方政务的士人,对他治理地方、完善制度至关重要。
至于清军的粮队……林天陷入了沉思。劫掠清军,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同样惊人。不仅能获得急需的粮食,更能打击虏气,扬名立万。然而,以磁州镇目前的实力,正面挑战清军主力无疑是找死,必须精心策划,寻找最合适的时机和地点。
十月的黑山堡,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如同一个高效运转的熔炉,消化着吸收来的养分,锤炼着自身的筋骨。粮食危机虽未完全解除,但已看到曙光;军备科技在稳步提升;新军整合初见成效;外部似乎也出现了新的机遇与挑战。
林天知道,根基正在一寸寸夯实。当这个冬天过去,一个更加强大的磁州镇,必将以崭新的姿态,迎接崇祯十六年的惊涛骇浪。而眼前清军粮队的诱惑,则成了他必须慎重权衡的下一个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