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星城堡的夜晚，与夜影城堡那永恒的、带着魔法辉光的清冷不同，更多了几分属于凡俗的、由壁炉火光和厚重织物构筑的暖意。
然而，在这片暖意之下，潜藏着的却是比北境寒风更加凛冽的暗流。
莱恩并没有带艾尔去什么正儿八经的会客室，而是熟门熟路地将他拉到了城堡西侧一处相对僻静的观景露台。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眺望远处月光下绵延的雪山，以及城堡下方那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如同铺着银色绒毯的松林。
露台中央已经支起了一个小巧的、带着玻璃穹顶的暖帐，里面摆放着铺着厚厚毛皮的座椅和一张小几，几上放着几碟北境特色的点心，以及……两个看起来朴实无华、却散发着浓郁醇香的陶土酒坛。
“尝尝！这就是我信里跟你说的雪果酒！”莱恩兴奋地拍开一坛酒的泥封，一股清冽中带着果物甜香的酒气立刻弥漫开来。
他给艾尔和自己各倒了一大碗，晶莹剔透的酒液在碗中荡漾，映着暖帐内悬挂的魔法灯和帐外清冷的雪光。
“母亲不让我多喝，”莱恩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分享秘密的兴奋，“但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艾尔看着碗中那诱人的酒液，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他记得瑟尔特并不喜欢他沾染这些“凡俗的乐趣”，尤其是在外面。
但此刻，脱离了夜影城堡那无处不在的掌控氛围，置身于好友热情洋溢的邀请和北境这自由畅快的空气中，那份被压抑已久的、属于人类少年的天性，蠢蠢欲动。
他端起碗，学着莱恩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酒液入口冰凉清甜，带着雪果独特的芬芳，几乎不像酒，更像某种可口的饮品。
他放松下来，又喝了一大口。
“怎么样？不错吧！”莱恩哈哈一笑，自己也仰头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口气。
两人就着点心，一碗接一碗地喝了起来。
起初还只是聊着北境的雪景，聊着训练中的趣事，聊着莱恩被他父亲抓去处理政务的抱怨。
但随着酒意上涌，话题开始变得天马行空，乱七八糟。
莱恩开始大谈特谈他最近迷上的一位人类游吟诗人编写的、关于勇者斗恶龙的史诗，手舞足蹈地模仿着里面夸张的唱腔。
艾尔则断断续续地、颠三倒四地说起了自己还是人类时，在森林里迷路遇到一只脾气暴躁的松鼠，被追着跑了半座山的糗事。
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打翻酒坛。
暖帐内热气氤氲，酒香混合着点心的甜腻气息，与帐外清寒的雪夜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艾尔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了明显的红晕，冰蓝色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水润的迷离光泽。
平日里那层冰冷的、恭顺的外壳，在酒精和好友的陪伴下，彻底融化剥落，露出了底下那个更加真实、也更接近他原本年龄的、带着些许天真和笨拙的内里。
莱恩看着艾尔笑得毫无防备的样子，灰色的眼眸中也满是暖意。
他忽然放下酒碗，凑近了一些，带着酒气的呼吸拂在艾尔脸上，语气变得有些认真，又有些好奇：
“艾尔，说真的，”他打了个酒嗝，眼神迷蒙却努力聚焦。
“你到底是...怎么看待瑟尔特......大人的？”
这个问题让艾尔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一下。
他眨了眨迷蒙的眼睛，似乎没太理解莱恩问题的含义，又似乎在努力组织着被酒精麻痹的语言神经。
暖帐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有魔法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几秒钟后，艾尔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容不再是之前毫无阴霾的大笑，而是带着一种醉醺醺的、近乎傻气的甜蜜和理所当然。
他伸出因为酒精而有些发热的手指，无意识地戳了戳面前空了的酒碗，冰蓝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里面仿佛盛满了揉碎的星光。
“瑟尔特？”
他笑嘻嘻地，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语调，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了两个字：
“喜欢。”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个回答还不够，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然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般，软软地趴倒在了铺着厚毛皮的小几上，脸颊贴着冰凉光滑的桌面，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嘟囔着：
“喜欢......”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呼吸变得绵长，竟是就这样醉得睡了过去。
莱恩愣愣地看着趴在那里、毫无防备吐露着的艾尔，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了然，有担忧，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当然知道艾尔与瑟尔特之间那深刻的关系，但他从未想过，会在艾尔口中，如此直白、如此不加掩饰地听到“喜欢”这两个字。
这简单的两个字，背后所承载的，是怎样的痛苦、挣扎、依赖与扭曲的爱恋？
莱恩默默地拿起自己的斗篷，轻轻地盖在了艾尔身上。
他看着好友沉睡中依旧微微泛着红晕的、带着满足笑意的侧脸，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