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净街的铜锣声沉重而极具穿透力,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仿佛在叩击着京城的心脏。开道官兵手持“肃静”、“回避”的虎头牌,高声吆喝着,早已将御街两侧的气氛烘托至顶点。
从皇宫承天门直至正阳门,长达十里的御街主干道两侧,早已不是“水泄不通”所能形容。简直是万人空巷,倾城而出!酒楼茶馆的临窗位置早已被炒至天价,依旧一座难求;沿街店铺的屋顶、甚至路旁高大的槐树、柳树上,都挂满了迫不及待的人群,孩童们像猴儿般灵巧地攀爬其上,引得下面大人阵阵惊呼。小贩们兴奋地兜售着零食、玩意儿,叫卖声、嬉闹声、议论声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海洋。
“来了!来了!进士老爷们的马队过来了!”眼尖的人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瞬间,仿佛一道无形的指令,所有嘈杂声浪奇异地低落下去,成千上万道目光齐刷刷地、灼热地射向御街的尽头!
只见旌旗仪仗如林般缓缓前行,身着鲜明号服的官军维持着秩序。其后,三匹神骏非凡、额缀红缨的雪白高头大马并辔而来。马背上,正是今日这场盛大狂欢绝对的主角——新科鼎甲三元!
状元沈文渊居中最前,榜眼赵汝明、探花林锦棠稍后半步,分列左右。三人皆身着崭新官袍,肩披鲜艳红绸,帽侧宫花颤动,春风满面,英姿勃发。
然而,几乎是在目光扫过的下一瞬,所有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难以置信地、死死地钉在了右侧那位探花郎的身上!
那……那竟真是一位女子?!
尽管市井传闻早已沸沸扬扬,尽管朝廷邸报也不会隐瞒,但“女探花”三个字,与活生生一位身着进士官袍、簪戴御赐金花、肩披荣耀红绸的年轻女子,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这象征读书人最高荣誉的游街队伍中,其带来的视觉与心灵的震撼力,是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的!
死寂。
极短暂的、仿佛连风都停滞了的死寂。
随即,御街两侧仿佛积蓄已久火山猛然喷发,炸裂开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那声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几乎要掀翻沿街的屋顶!
“老天爷!快看!真的是个女进士!” “探花!那就是女探花林锦棠!” “娘诶!瞧着年纪轻轻,模样竟这般俊俏周正!” “了不得!真真是了不得!女子中探花,古今奇闻!祖上积了多少德啊!” “闺女!快看!那位姐姐是探花!你也要好好念书,将来像她一样!”有妇人激动地摇晃着女儿的肩膀,声音哽咽。 “啧啧啧……这世道……真是变了天了……”亦有白发老者拄着拐杖,瞠目结舌,喃喃自语,不知是惊叹还是难以置信。
欢呼声、尖叫声、赞叹声、议论声、叫好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滚沸的巨浪,彻底淹没了整条御街。无数的鲜花、芬芳的香囊、五彩的丝带、甚至绣着名字的绢帕,如同疾风骤雨般从街道两旁每一扇窗户、每一个角落里抛洒下来,纷纷扬扬,铺天盖地,主要的目标皆是马上的三人,尤其是林锦棠的方向!
“女探花!看这边!” “探花郎!接我的香囊!” “林姑娘!你是我们女子的骄傲!” “林姐姐!你好厉害!”
民众的热情是如此纯粹、直接而猛烈,几乎带着一种破坏性的狂欢。林锦棠端坐马上,努力控着缰绳,保持着身体平衡和仪态。她向着两侧汹涌的人潮微微颔首示意,唇角含着得体的微笑。她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脸颊因这巨大的热情和兴奋而染上红晕,耳畔被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嗡嗡作响。但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和澎湃的自豪感也席卷了全身,这是一种被最广大的人群所认可、所欢呼的巨大满足感。
她看到道路两旁,无数年轻女子眼中闪烁着激动无比的光芒,甚至闪烁着泪花,她们拼命地向前拥挤,向她用力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与期盼都传递给她;她也看到一些身着儒衫的读书人,聚在一起,表情复杂,交头接耳,目光中有震惊,有审视,有难以掩饰的讶异,或许,也有一丝在铁一般事实面前不得不产生的叹服。
状元沈文渊显然更习惯于成为焦点,他面带微笑,不时向两侧拱手,风度翩翩。榜眼赵汝明似乎被这过于热烈的场面惊到了,略显拘谨,但也能努力维持着仪态。
而林锦棠,无疑是这场狂欢中最独特、最耀眼的焦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活的传奇,一个闪耀的符号,点燃了无数人心中对于“不可能”被打破的兴奋与憧憬。鲜花与赞美如同最汹涌的潮水般向她涌来,几乎要将她连同她胯下的骏马一同淹没。这一刻,她个人的奋斗荣耀与天下所有渴望挣脱束缚、追求理想的女子们的集体期盼,前所未有地、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
马蹄嘚嘚,清脆地敲击在铺满了鲜花和彩带的御街石板路上,节奏欢快而坚定。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她身上的云锦官袍、赤金宫花映照得流光溢彩,仿佛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她昂首挺胸,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望向前方,在这万人空巷、欢声雷动的浪潮中,从容前行,将自己和这个开创历史的瞬间,深深地、永久地镌刻在了帝都的记忆与青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