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宁静休憩如同给紧绷的弓弦稍稍松缓,今日,生活的节奏便又带着积蓄后的力量,沉稳而坚定地继续向前。
**三月初六,生计细水,涓滴汇流润物华**
晨光初露,带着一夜清凉的余韵,却已能感知到那潜藏在空气里的、日渐增长的暑气。院落中,草木的叶片边缘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仿佛铆足了劲进行着光合作用。那几株果树的幼果又膨大了一圈,沉甸甸地压着枝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的、混合着晨露、湿土和灶间新煮米粥的朴实香气,预示着新一日的劳作即将在寻常中开启。
云大山起身后,没有再去搅动酱缸,也没有立刻安排大的农事。他先是查看了后院那畦新点的秋葵、扁豆,见已有零星的嫩芽怯生生地探出头来,便用细眼喷壶轻轻洒了些水。随后,他走到堆放农具的棚下,开始逐一检查、擦拭那些昨日使用过的锄头、铁锹,清除上面沾附的泥土和草根,并在有些磨损的刃口处涂上防锈的油脂。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对吃饭家伙事的珍视与对即将到来的忙碌的未雨绸缪。
“家伙什收拾利落了,用起来才顺手,也不容易误事。”他对正在晾晒昨夜洗净衣物的云娘子说道。
云娘子将一件云岫的夏布小衫抖开,挂在竹竿上,回应道:“是这么个理儿。一会儿我去菜园子里转转,看看那几畦小白菜能不能间苗了,嫩苗正好下汤。再给韭菜追点肥。”
沈家院内,沈清远也早早起身。他没有去书房,而是拿着小锄和花剪,在他那片日益繁茂的小花圃里忙碌。他将一些过于密集的草花幼苗小心翼翼地移栽到稀疏处,又修剪掉月季上一些多余的侧芽和开败的残花。他的动作比之初来时,已然熟练了许多,额角见汗,却乐在其中。沈夫人则在廊下,将昨日托裱好的《春山瑞霭图》小心地悬挂在堂屋正壁,那青绿山水与缭绕云霭顿时为素雅的厅堂增添了一份盎然的春意与静谧的生机。
早饭后,村庄里各种声响次第响起,交织成一首充满生活实感的交响曲。学堂的读书声清朗依旧;货郎的拨浪鼓声由远及近;谁家院子里传出“咚咚”的舂米声;更远处,河畔的水车吱呀转动,带来灌溉渠水的欢唱。
云大山今日的计划是去河边那片沙质土地,整理预备种西瓜和甜瓜的田畦。他扛起铁锹和耙子,对云娘子交代一声便出了门。那片地需要深翻、起垄,并掺入些河泥和腐熟的粪肥,是个需要力气的细致活。
云娘子则挎着篮子去了菜园。小白菜苗果然已经长得密密麻麻,她蹲下身,熟练地将那些过于纤细或拥挤的嫩苗间拔出来,留下健壮匀称的。间下的苗子水灵灵、绿油油,正好可以做一碗清鲜的菜苗豆腐汤。她又给几垄韭菜施了些自家沤的液肥,看着那墨绿色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心中便充满了对收获的期待。
云岫完成了每日的纺线功课,线穗比前几日又匀称了些许。她记着昨日沈伯母的鼓励,又找出些碎布,想试着独立完成一个杯垫。这一次,她更加用心地搭配颜色,模仿着记忆中沈伯母绣作上的缠枝纹样,虽然依旧稚拙,却透着一股子认真的劲儿。
沈清远打理完花圃,净手后回到书房。他没有立刻开始着述,而是将前几日从集市上新购的几册书籍逐一检视,盖上藏书印,分类上架。书香混着墨香,让他感到心神宁定。沈砚今日学堂课业似乎颇重,一早便出门去了。
沈夫人挂好画,欣赏片刻后,便开始着手准备一种夏日消暑的饮子——用乌梅、山楂、甘草、冰糖熬煮的酸梅汤。她将材料仔细清洗,放入陶罐中加水慢熬,不一会儿,酸甜诱人的香气便从沈家厨房飘散出来,与云家菜园里飘来的青菜土腥气、远处田野的气息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晌午前,云大山从河边归来,裤腿上沾满了泥沙,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红润与满足。“地收拾得差不多了,等过两日下了底肥,就能点瓜种了。”他一边冲洗着铁锹,一边对云娘子说道。
云娘子将做好的菜苗豆腐汤端上桌,汤色清亮,菜苗碧绿,令人食指大动。“正好,喝了汤解解乏。下午我把你那件磨破了袖口的褂子补一补。”
午饭简单却温馨。菜苗汤的清新,搭配着贴饼子和自家腌的咸菜,吃得人浑身舒坦。饭桌上,云大山说起河边看到有野鸭子在孵蛋,沈清远则提到他的兰草似乎抽出了新的花葶。话题琐碎,却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息。
午后,日头偏西,热气稍减。云娘子在廊下飞针走线,弥补着丈夫衣衫上的磨损。云岫则拿着她新做的杯垫,跑到沈家,想请沈伯母再看看。沈夫人正在滤渣冷却酸梅汤,见到云岫那充满期待又有些忐忑的眼神,接过杯垫仔细端详。
“嗯,比昨日的又进益了。”她指着杯垫上一处针脚明显细密了些的地方,温和地鼓励道,“这里就做得很好。做女红如同做人,不急不躁,循序渐进,自有功成之日。”
云岫听了,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
沈砚放学回来时,正看到母亲在指导云岫。他没有打扰,默默去厨房倒了一碗尚带温热的酸梅汤,递给母亲,又看了一眼云岫手中那个色彩斑斓的杯垫,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看书。只是那酸梅汤的滋味,似乎比他预想的更甜润了些。
傍晚,夕阳熔金,将院落染成温暖的色调。云大山补好了衣裳,云岫的杯垫也得到了肯定。沈夫人将熬好的酸梅汤盛了一些给云家送来,那酸甜冰凉的滋味,瞬间驱散了春日将尽的最后一丝燥意。
晚饭后,暮色四合,月牙清浅。两家人在院中闲坐,享受着酸梅汤带来的清凉。云岫将她新做的杯垫郑重地放在了沈伯母喝茶的小几上,紧挨着昨日那一个。
“往后,沈伯母就有两个杯垫换着用了。”她小声说,带着点小小的骄傲。
沈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伯母一定常用。”
夜色渐深,蛙声依旧热闹。云岫看着她那小提篮里日渐丰富的收藏,觉得每一天的日子,都像是往这篮子里添加了一件新的、闪闪发光的宝贝,有的是玩耍得来的,有的是劳动换来的,但都同样珍贵。
三月初六,这“生计细水,涓滴汇流润物华”的一天,便在整理农具的预备、间苗追肥的期待、熬煮饮子的清凉与学习女红的进步中,平静而充实地度过了。它没有惊天动地的事件,只是将生存的智慧、生活的趣味与人情的温暖,融汇于每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之中。正是这些涓滴细流般的付出与经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汇聚成了滋养生命、孕育希望的丰沛河流,在这片土地上,静静地,流向那可知与未可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