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的异动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机械精准。
她没有理会旁边焦急扑来的苏晴和厉声喝问的林锐，只是缓缓地、用一种非人的平稳姿态，推开了固定身体的医疗束缚带。那双闪烁着幽蓝星光的眼眸，空洞地扫过车厢内熟悉的景象，没有停留，仿佛在读取一组无关紧要的背景数据。
“小悦！看着我！你怎么了？”林锐抓住她的肩膀，触手处却是一片异样的冰凉，皮肤下的肌肉坚硬如铁，没有丝毫活人的柔软与温度。
林悦的脖颈僵硬地转动，目光落在林锐脸上。那目光中没有任何属于林锐妹妹的情感，只有冰冷的解析和评估，如同在审视一件物品。
“识别……关联个体…林锐……情感链路……高负荷……冗余干扰……”破碎的、毫无语调起伏的词语，从她微微开合的唇间溢出，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回响在林锐和苏晴意识底层的、冰冷的思维广播。
“协议单元…主体意识…深度沉眠…次级协议…接管…执行指令……”
“指令？”苏晴强忍着意识被侵入的眩晕和恐惧，颤声问，“什么指令？谁给你的指令？”
林悦（或者说，此刻占据她躯壳的“次级协议”）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转向车厢外，信风城废墟的方向。她抬起一只手，指尖有极其细微的幽蓝电弧跳跃。
“高纯度能量结晶……监管协议激活……回收程序启动……”
“外部威胁……非授权协议单元……需同步处理……”
“启动……载具……”
话音刚落，“逐光号”沉寂的主控台突然自行亮起，数个屏幕闪烁起瀑布般的、无法理解的幽蓝数据流。引擎发出低沉的、不自然的嗡鸣，车身开始轻微震动。
“她……她在控制车子！”林锐大惊，试图去关闭主控电源，却发现控制面板完全失效，物理开关也毫无反应。
苏晴则冲向医疗床边的紧急镇静剂注射器，但就在她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冰冷的能量力场将她轻轻推开，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
“禁止干扰……指令执行优先级……最高……”
林悦看也不看他们，迈步走向驾驶舱。她的步伐平稳而怪异，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仿佛用尺子量过。林锐想拦住她，却被一层同样无形、但更坚韧的能量屏障阻隔在外，任他如何捶打、冲击，都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坐进驾驶位。
“逐光号”开始移动，调转方向，朝着信风城废墟，缓缓驶去。
“小悦！停下来！那里危险！”林锐嘶吼着，徒劳地撞击着屏障。
驾驶座上，林悦的侧脸在仪表盘幽蓝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无比陌生。她似乎听到了林锐的呼喊，微微侧头，眼中那旋转的星光似乎波动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冰冷的稳定。
“指令……必须执行……”
“情感链路……判定为干扰源……建议……暂时屏蔽……”
一股更强烈的、带着强制休眠意味的精神波动扫过车厢。林锐和苏晴只觉意识一沉，强烈的困意如潮水般涌来，眼前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软倒下去。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林锐最后看到的，是妹妹那毫无表情的、倒映着数据洪流的侧影，以及“逐光号”义无反顾驶向死亡之城的景象。
废墟深处，核心实验室。
暗金色的能量人形抬起手臂的瞬间，陆景行和艾拉感到了死亡的冰冷触感。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如同清理桌面灰尘般的漠然决断。
艾拉腰间的协议嗅探器疯狂震动，几乎要跳出她的口袋。她脑中飞速闪过之前的所有数据：林悦的异常、回涌畸变体的反应、塞拉的警告、霍克提及的第三者……一个可怕的猜测电光石火般成形。
“等一下！”艾拉猛地举起双手，尽管这个动作在对方看来可能毫无意义，“我们不是‘非授权协议单元’！我们携带的‘碎片信号’……可能与‘监管协议’有关！我们……我们可能是‘回收程序’的一部分！或者……测试样本！”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些词，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那强行灌入的冰冷思维波动，并尝试主动释放自己身上那些与林悦、与谐振器、与涂层相关的、极其微弱的协议特征——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一种混乱的、充满矛盾的“自我声明”。
能量人形的动作微微一顿。那流动的暗金色丝线似乎凝滞了刹那。更多破碎的信息片段涌入两人脑海，带着更强烈的“检索”和“比对”意味。
“……声明…混乱…矛盾…碎片信号…确认…”
“…携带‘钥匙’特征…低等生命形式…不合逻辑…”
“…与…‘失控培育单元’…存在深层纠缠…污染风险…高…”
“培育单元？”陆景行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强忍着精神层面的不适，嘶声道：“你是指外面那些畸变体？还是……”
他没有说完，因为能量人形已经给出了部分答案。它那模糊的“面部”区域，暗金色丝线流转，形成一幅短暂而清晰的投影：一个巨大的、半生物半机械的培育舱室，无数淡紫色的卵囊在其中悬浮搏动，与他们在迷宫中看到的如出一辙，但规模宏大、设施完善得多。画面一闪，又变成某种复杂的基因序列和能量场交织的图谱，其中部分结构，竟与艾拉分析过的林悦异常脑波和生理数据有着模糊的相似性！
“信风城…‘自适应生态与协议扩散前哨’…试验场…部分功能失控…‘回涌’…清理程序…不彻底…”
“残留…监管节点…维持…休眠…”
“你们…携带…试验场残留物信号…同时具备…非本地产物‘钥匙’特征…矛盾…需…彻底分析…或…净化…”
信息越来越清晰，却也更加骇人。信风城，这个被灾变后人类视为技术圣地和惨剧现场的地方，其真实身份，竟然是外星文明设立的一个“试验场”？所谓的技术回收和研究热潮，是否本身就在某种无形的引导或允许之下？而十五年前的“能量回涌”，很可能不是什么实验事故，而是这个试验场某种“清理程序”的启动，因为某种原因未能完全净化，留下了包括这个“监管节点”（能量人形）和外面那些“回涌畸变体”在内的诸多残留。
而他们，因为与林悦（“失控培育单元”的产物？）的接触，以及携带了金色液滴（“钥匙”）相关的技术，触发了这个休眠监管节点的响应机制。
“彻底分析”听起来像被解剖研究，“净化”则毫无疑问意味着毁灭。
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能量人形似乎完成初步检索，手臂重新抬起，暗金色丝线开始凝聚出危险的高能光芒时——
轰隆！
一阵沉闷的、从上方传来的震动，伴随着隐约的金属扭曲声，打破了实验室的死寂。紧接着，是物体沉重落地的声响，以及……“逐光号”那熟悉的、却显得不太自然的引擎运转声。
能量人形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它那无形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建筑结构，投向震动传来的方向。陆景行和艾拉也惊愕地抬头。
“是车子！他们怎么进来了？”艾拉又惊又疑。按照计划，林锐绝不可能贸然驾驶伤痕累累的“逐光号”闯入这种险地。
能量人形接收到的信息似乎更多，它发出的思维波动带上了一丝清晰的“确认”和“优先级调整”。
“…‘失控培育单元’主体…主动接近…同步率异常升高…”
“…与‘钥匙’载体…纠缠加深…风险等级…提升…”
“…‘回收程序’…强制激活…执行中…”
它不再理会陆景行和艾拉，暗金色的身影如同融化般渗入地面，只留下一道快速延伸向外的能量轨迹。
“小悦在车上！是她控制车子进来的！”陆景行瞬间明白了，脸色剧变，“那个‘次级协议’接管了她！目标是这些晶体！快！我们必须阻止它，或者……抢在它前面！”
两人顾不得危险，立刻追着能量轨迹冲了出去。实验室那三枚幽蓝晶体依旧悬浮在平台上，散发着静谧而诱人的光芒，但此刻无人敢去触碰。
当他们冲出建筑，来到扭曲的街道上时，看到了令人心脏骤停的一幕。
“逐光号”停在街道中央，车身多处新增了刮擦和撞击的痕迹，显然强行闯入废墟付出了代价。驾驶舱门打开，林悦（或者说，被次级协议控制的躯壳）正站在车旁，仰头看着前方。
她前方不远处，那个暗金色的能量人形已经从地面“升腾”而起，形体比在实验室时更加凝实、高大，无数暗金色丝线如同活物般舞动，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它伸出由丝线构成的手臂，手臂末端开始变形、组合，形成一个复杂的、多层嵌套的几何结构，对准了“逐光号”，更准确地说，是对准了林悦。
而林悦，面对这显然极具威胁的存在，没有任何恐惧或闪避。她只是平静地抬起手，掌心向上。丝丝缕缕的乳白色光晕从她体内渗出，与眼中旋转的幽蓝星光交织，在她掌心上方凝聚成一个微小、却结构极其精密的立体光纹图案。那图案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与幽蓝晶体同源、但又更加“活跃”、更具“指向性”的波动。
能量人形发出的思维广播，这一次，清晰地回荡在整条街道：
“…确认…‘失控培育单元’…已深度链接…‘监管核心晶体’…”
“…尝试…非法调用…协议权限…”
“…执行…强制回收…及…污染源净化…”
暗金色几何结构的中心，一点危险到极致的炽白光芒开始凝聚。
林悦掌心的光纹图案也骤然亮起，她身后的“逐光号”车体表面，那些尚未完全损坏的能量回路和刚刚涂抹不久的“共鸣偏转涂层”基质，同时泛起微光，仿佛在响应她的呼唤，庞大的能量开始不稳定的汇聚、躁动，目标直指那三枚晶体所在的建筑！
她要强行抽取晶体能量！而这，显然触发了监管节点的最高级别清除指令。
两股远超人力、甚至超越常规武器范畴的力量，在这凝固的死亡之城中，即将对撞！
陆景行和艾拉恰好冲出，看到这一幕，魂飞魄散。
“小悦！不要！”陆景行大喊，同时举起武器，明知无用，还是朝着能量人形射出一梭子弹。子弹撞入那舞动的暗金色丝线中，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
艾拉则疯了一般扑向“逐光号”，试图从外部切断能源或者干扰信号，但车体被一层强大的能量场笼罩，根本无法靠近。
林悦似乎听到了陆景行的呼喊，她微微偏过头，看了过来。那双冰冷的、星光旋转的眼眸中，似乎有一丝极微弱的、属于“林悦”的波动挣扎了一下，但瞬间就被更庞大的、冰冷的指令流淹没。
她的嘴唇动了动，这一次，不是思维广播，而是发出了微弱却清晰的、带着林悦原本音色、却毫无情感的声音：
“哥哥……陆大哥……艾拉姐……”
“我……控制不了……”
“它要……净化……一切……”
话音落下的瞬间，能量人形手中的炽白光芒达到了顶点，而林悦掌心的光纹和“逐光号”汇聚的能量也攀升至巅峰！
毁灭，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尖锐的、高频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能量啸叫，从废墟另一个方向，毫无征兆地爆发！
这啸叫声并非物理声响，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能量场和精神层面的狂暴冲击！它所过之处，空气中飘荡的七彩光雾剧烈翻滚、消散；地面和建筑表面那些凝固的“玻璃化”物质，出现了细密的裂纹；连空间都似乎发生了轻微的、水波般的扭曲！
能量人形和林悦的能量汇聚过程，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无比的能量啸叫强行打断、干扰！
暗金色人形手中的炽白光芒闪烁不定，结构出现紊乱。林悦掌心的光纹明灭了几下，差点溃散，“逐光号”车体的能量汇聚也瞬间中断，部分回路甚至冒出了电火花。
能量人形猛地转向啸叫传来的方向，思维波动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类似“警报”和“高优先级威胁”的情绪。
林悦也僵硬地转过头。
陆景行和艾拉强忍着大脑被撕裂般的剧痛和恶心，看向那个方向。
只见在扭曲建筑的阴影中，一个庞大的、难以名状的轮廓，正缓缓“站起”。
它看起来像是由无数“回涌畸变体”的残骸、废弃金属、能量结晶以及建筑碎块，以一种极其混乱、痛苦的方式强行糅合、堆积而成的巨物。高达近十米，形态不断变动，表面无数张扭曲的“面孔”（有些还残留着人形特征）在无声嘶吼，无数条闪烁着杂乱七彩光芒的、如同触手或肢体般的增生体在狂乱舞动。它的核心处，隐约可见一个剧烈搏动的、如同破碎心脏般的巨大能量源，正是这个能量源，发出了那毁灭性的能量啸叫。
这个怪物身上，散发着比之前遭遇的任何“回涌畸变体”都要浓烈千倍的狂躁、痛苦、憎恨，以及对一切有序能量（尤其是与那场灾难同源的协议能量）的毁灭欲。
它似乎是被这边激烈的、高等级的能量对峙和协议波动所吸引、唤醒的。
它是“回涌惨剧”中，无数受害者痛苦与绝望的聚合体，是能量规则崩坏后诞生的、纯粹的“混沌”与“破坏”的化身。
而现在，它那无数双“眼睛”（如果那些能量光斑能算眼睛的话），锁定了场上最显眼的两个目标——代表着“有序协议”的能量人形，以及散发着“同源而异变”气息的林悦。
能量人形的思维广播变得急促而严厉，首次带上了明确的战术指令意味：
“…检测到…高浓度混沌变异聚合体…‘回涌核心残响’…威胁等级…最高…”
“…暂停…内部回收程序…优先…清除外部威胁…”
它不再理会林悦，暗金色的形体瞬间散开，化作一片流动的、由无数细微能量丝线构成的“云雾”，朝着那混沌巨物席卷而去。丝线所过之处，空气中紊乱的能量被强行梳理、吸收或湮灭，试图从规则层面瓦解那怪物。
而那混沌巨物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充满痛苦与毁灭欲望的能量咆哮，挥舞着无数闪烁杂光的增生体，迎向了暗金色的能量云雾。两种性质截然相反、却都恐怖无比的力量，狠狠撞击在一起！
刹那间，刺目的光芒爆发，能量乱流如同风暴般席卷四周，扭曲的街道地面寸寸龟裂，附近的“玻璃化”建筑表面炸开无数裂纹，碎片横飞！
陆景行和艾拉被爆炸性的能量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如同移位。
而林悦，同样被冲击波波及，娇小的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撞在“逐光号”冰冷的装甲上，滑落在地，掌心的光纹彻底熄灭，眼中的幽蓝星光也剧烈闪烁后黯淡下去，恢复了原本的眼眸色泽，只是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茫然，随即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逐光号”也因为能量冲击和回路过载，彻底熄火，陷入沉寂。
废墟中央，两个非人的怪物，代表“冰冷秩序”的监管节点与代表“狂暴混沌”的回涌残响，展开了不死不休的厮杀。能量对撞的轰鸣、空间扭曲的尖啸、以及那纯粹的毁灭气息，充斥每一寸空气。
陆景行咳着血，挣扎着爬起，看向不远处生死不知的林悦，又看向那毁天灭地的战场，最后看向同样狼狈不堪、满脸是血的艾拉。
绝境，从未如此真实而绝望地降临。
但他们还活着。
林悦似乎暂时摆脱了控制。
而那两个恐怖的存在，正在互相消耗。
这是绝境中，唯一渺茫的……也是稍纵即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