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高，却如附骨之疽般钻入耳中，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林悠然浑身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隐息散明明还有效，对方怎么可能发现她？
但下一刻，她就明白了原因。
祭坛最高处，那暗金身影缓缓抬起手，掌心中托着一枚深紫色的竹令。竹令上刻满了诡异的黑色符文，正散发着妖异的光芒。而林悠然怀中的水行令和发间的青竹令，竟不受控制地与之共鸣，仿佛久别的同源之物在互相呼唤。
“雷行令……”苏淮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惊骇，“那是七枚青竹令中最具攻击性的雷行令！可它怎么会在三眼教手中？而且这气息……被彻底污染了！”
彻底污染。林悠然明白了。她手中的两枚竹令是纯净的，对方手中那枚雷行令却是被源暗之力完全侵蚀。两者相遇，就像清水遇墨，必然产生剧烈反应。这种反应，根本不是隐息散能掩盖的。
“撤！”莫老当机立断。
但已经晚了。
暗金身影——现在可以确认，他就是三眼教教主——轻轻挥了挥手。祭坛周围的湖面瞬间炸开！数十道水柱冲天而起，每道水柱中都裹挟着浓郁的黑气，化作一只只巨大的黑色触手，朝着林悠然等人藏身的水域狠狠拍下！
“走！”林悠然厉喝，同时催动水行令。碧蓝光芒从她手中绽放，化作一层水幕护住众人。黑色触手拍在水幕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水幕剧烈波动，但没有破碎。
借着这一挡之机，众人迅速游向岸边。刚踏上小岛的沙滩，祭坛方向就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至少五十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结成战阵，将他们团团围住。
林悠然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水珠。她抬头望向祭坛，与那个暗金身影遥遥对视。即使隔着百余丈距离，她也能感觉到对方眼中那审视猎物般的目光。
“圣莲宿主，林悠然。”教主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直接开口说话，声音温和得不像一个邪教首领，“本座很欣赏你。在沉剑渊能强行中断祭祀，还收服了水行令，这份胆识和天赋，不愧是天命所归的宿主。”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遗憾：“可惜，你选错了路。若你愿投入我教，本座可许你圣女之位，待归墟之眼开启，你便是新纪元的女神，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林悠然冷笑：“以吞噬他人生命为代价的长生？以污染天地为代价的力量？这样的‘神’，不做也罢。”
教主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好，有骨气。那就让本座看看，你的骨气能撑到几时。”
他手中雷行令光芒大盛，深紫色的电光在竹令上跳跃，每一道电光都夹杂着黑色的细丝，诡异而恐怖。
“雷狱·天罚。”
话音落下，天空中乌云骤聚。
那不是自然的云，而是源暗之力凝聚成的黑云。云层中紫色电蛇狂舞，每一道闪电劈下，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更可怕的是，那些闪电劈落的位置精准无比，完全避开三眼教的人，只朝林悠然等人轰击。
“结阵！”莫老厉喝，十名黑鹰卫迅速结成圆阵，将林悠然护在中心。他们手中刀剑齐齐指向天空，真气外放，形成一层淡金色的护罩。
“轰轰轰——！”
三道紫色雷霆接连劈在护罩上。第一道，护罩剧烈晃动；第二道，护罩出现裂纹；第三道，护罩轰然破碎！十名黑鹰卫齐齐吐血，其中三人更是直接倒地昏迷。
这就是雷行令的威力，而且是经过源暗强化的雷行令！仅仅三击，就几乎废掉了这支精锐小队。
教主站在祭坛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场表演：“圣莲宿主，你的护卫撑不了多久。若不想他们因你而死，就自己走上祭坛。”
林悠然握紧手中的青竹杖。杖身温热，杖头青莲含苞待放，随时准备绽放。但她知道，以她现在的状态，即使加上水行令，也未必是教主的对手。
可她别无选择。
“苏公子，莫老，带伤员退到水边，准备撤离。”她低声吩咐。
“王妃！”两人同时惊呼。
林悠然摇头：“他的目标是我，只要我留下，你们就有机会走。”她顿了顿，“告诉景澜，我在江南……等他来接我。”
说罢，她不等两人回应，手持青竹杖，大步走向祭坛。
围拢的黑衣人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贪婪，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看待祭品的冷漠。
林悠然走得很稳。即使小腹隐隐作痛，即使力量还未完全恢复，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月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银辉，额心的圣莲印记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这一刻，她不是靖王妃，不是林尚书之女，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她是圣莲宿主，是青竹令的主人，是注定要与邪祟对抗到底的战士。
踏上祭坛第一级台阶时，教主终于从高处走了下来。他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每一步都带着千钧之重，仿佛整个岛屿的重量都压在他脚下。
两人在祭坛中央的平台相遇，相隔三丈。
林悠然终于看清了这位三眼教教主的真容——面具下的脸出乎意料的年轻，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皮肤白皙，眉眼清秀，若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身上散发的阴冷气息，几乎要让人误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你不怕？”教主饶有兴致地问。
“怕有用吗？”林悠然反问。
教主笑了，笑容温润如玉：“有趣。本座活了三百多年，见过无数人面对死亡时的丑态——求饶的、咒骂的、崩溃的、强作镇定的。但像你这样平静的，不多。”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把青竹令和水行令交出来，本座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当然，你腹中的孩子……本座也会好好‘照顾’的。”
最后那句话中的恶意，让林悠然浑身发冷。
“你想要青竹令，自己来拿。”林悠然将青竹杖横在身前。
教主点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缓缓抬起右手，雷行令在他掌心悬浮旋转，紫色电光越来越盛。
“那就……得罪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花哨繁复的招式。教主只是轻轻一指点出。
一指，却仿佛引动了天地之威！
林悠然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完全变了——不再是祭坛，不再是岛屿，而是一片无尽的雷狱！紫色的雷电如狂龙般在虚空中肆虐，每一道都足以劈山断岳。而她，就站在这雷狱的正中央，无处可逃。
是幻术？还是雷行令制造的领域？
林悠然来不及细想，因为第一道雷霆已经劈到眼前！她本能地举起青竹杖，杖头青莲绽放，九片莲瓣旋转，化作一面青金色的光盾。
“轰——！”
雷霆劈在光盾上，光盾剧烈波动，林悠然被震得后退三步，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杖身流下。
“哦？居然挡住了。”教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丝讶异，“看来你对青竹令的掌控，比我想象的要深。”
话音未落，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雷霆接连劈下！一道比一道粗，一道比一道猛！
林悠然咬紧牙关，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尽数注入青竹杖。杖身上的青木真文一个个亮起，与水行令的碧蓝光芒交织，在她身周形成一圈坚实的光罩。
雷霆如雨点般砸在光罩上，每一次撞击都让她气血翻腾。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飞速流逝，而这片雷狱仿佛无穷无尽。
不行，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她必须破局。
林悠然闭上眼，不再看那些狂暴的雷霆，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青竹令深处。那里，有建木守护者留下的传承印记，有七枚竹令齐聚时才能触发的终极秘法。
以她现在的修为，本不该触碰这种层次的力量。但生死关头，顾不了那么多了。
“以我之血，唤青木真灵……”她再次咬破舌尖，但这次喷出的不是心血，而是蕴含着圣莲本源的精血！
精血洒在青竹杖上，杖身剧烈震动，内里的流光从翠绿转为一种混沌初开的“无色”。而杖头那朵青莲，也彻底绽放，莲心处浮现出七枚竹令的虚影——除了她手中的两枚和教主手中的雷行令，还有另外四枚的投影。
这是她以自身血脉为代价，强行模拟出“七令齐聚”的状态！
无色光芒从青竹杖上扩散开来。
那光芒看似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光芒所过之处，肆虐的紫色雷霆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握住，硬生生停滞在半空，然后寸寸碎裂，化作点点光尘消散。
雷狱领域开始崩塌。
教主闷哼一声，后退半步，眼中第一次闪过惊异：“你竟能强行引动七令虚影？不对……这是燃烧血脉本源换来的力量，你撑不过十息！”
他说得没错。林悠然此刻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从内部崩解。每一滴精血都蕴含着生命本源，这样燃烧，等于在透支寿元。但若不如此，她连一招都接不住。
“十息……够了。”
她举起青竹杖，杖尖指向教主。无色光芒在她杖尖凝聚，化作一点璀璨到极致的光点。那光点虽小，却仿佛包含了世间一切生机的本源。
“建木·破妄。”
光点飞出，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必然命中”的规则感。无论教主如何闪避、如何抵挡，那光点都如影随形，最终印在他手中的雷行令上。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雷行令上的黑色符文开始崩解，深紫色的竹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教主脸色大变，想要收回竹令，却已经晚了。
无色光点完全融入雷行令，竹令上的裂纹中迸发出纯净的翠绿光芒——那是被强行唤醒的青竹本源，正在与源暗污染激烈对抗。
“你……你竟敢毁我圣器！”教主怒喝，一掌拍向林悠然。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却蕴含着三百年的源暗修为。掌风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腐蚀出道道黑痕。
林悠然想躲，但身体已到了极限。她只能勉强举起青竹杖，横在胸前。
“砰——！”
掌杖相交。林悠然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祭坛边缘，喷出的鲜血中已夹杂着内脏碎片。青竹杖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插在她身前三尺处。
而教主也不好受。雷行令在他手中剧烈震动，裂纹越来越多，最终“砰”的一声炸开！碎片四溅，每一片都带着残余的源暗之力和青木本源，在他身上划出数十道伤口。
最严重的是，一块最大的碎片刺入了他的右胸，伤口周围迅速泛起翠绿的光晕——那是青竹令最后的净化之力，正在侵蚀他的源暗根基。
“好……好一个圣莲宿主！”教主捂住伤口，眼中杀意滔天，“本座小看你了！”
但他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某种得逞的诡异：“不过，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瓶口打开，一滴淡金色的液体缓缓飘出——那液体散发着纯净的圣莲气息，赫然是林悠然的精血！
“刚才那一掌，本就不是要杀你。”教主将那滴精血托在掌心，“而是要取你的血。有了这滴蕴含本源的精血，即使没有完整的圣莲宿主，本座也能强行开启归墟之眼！”
林悠然瞳孔骤缩。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从一开始，他就在等这一刻——等她燃烧精血，等他取走蕴含最纯粹本源的圣莲之血！
“你……”她想站起，却再次喷出一口血，眼前阵阵发黑。
“月蚀将至，七令虽未齐，但有圣莲之血和四枚竹令在，足够撕开封印一角了。”教主收起玉瓶，深深看了她一眼，“至于你……就留在这里，亲眼看着新纪元的开启吧。”
说罢，他身形一晃，化作一团黑雾，卷起残破的雷行令碎片和那四枚被污染的竹令，消失在祭坛深处。
而祭坛四周，那些黑衣人开始齐声吟唱。古老的咒文回荡在夜空中，祭坛上的符文一个个亮起，散发出不祥的红光。
林悠然挣扎着想爬起，却感到小腹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低头，看见衣裙上已染开一片刺目的鲜红。
孩子……
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林悠然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移动的担架上。
头顶是摇晃的船篷，耳边是哗哗的水声。她想动，却浑身剧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王妃醒了！”青芷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苏淮安和莫老的脸出现在视野中。两人都是满脸疲惫和焦虑，莫老更是半边身子缠着绷带，显然也受了伤。
“我……我在哪？”林悠然艰难地问。
“在回月牙湾的船上。”苏淮安为她诊脉，眉头紧锁，“您伤得太重了，精血亏空，经脉受损，还动了胎气。必须立刻静养治疗，否则……”
否则孩子可能保不住。他没说出口，但林悠然懂了。
“祭坛……教主……”她急问。
莫老沉声道：“您昏迷后，我们拼死将您救出。那时祭坛已经开始运转，但我们顾不上了。潜龙堂那边传来消息，他们成功救出了被掳的女子，大约八百余人，已分批转移。”
八百余人……也就是说，还有两百名女子没能救出。林悠然心中一痛。
“月蚀呢？”她看向船窗外。天色已近黎明，但月亮依旧挂在天边，只是缺了一角——月蚀已经开始了。
苏淮安摇头：“我们撤离时，月蚀刚起。祭坛的光芒冲天，整个鬼眼岛都在震动。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正说着，船身忽然剧烈摇晃起来！不是风浪，而是从湖底传来的震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林悠然强撑着坐起，看向窗外。只见远处鬼眼岛的方向，一道漆黑的光柱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光柱周围，空间扭曲，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
而在那光柱中，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竖眼虚影，正缓缓睁开。
归墟之眼……被强行撕开了一角！
光柱持续了约莫一刻钟，然后缓缓消散。但鬼眼岛上空，却留下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空间裂缝，裂缝边缘黑气弥漫，正不断向四周扩散。
“封印……松动了。”林悠然喃喃道。
即使只是一角，即使还不完整，但归墟之眼的封印确实被撕开了。源暗的本体虽然还未脱困，但它的力量已经开始渗透到这个世界。
可以预见，接下来太湖区域将灾祸频发，邪祟丛生。而三眼教，必将趁势做大。
“王妃，现在我们怎么办？”莫老问。
林悠然闭上眼，良久，缓缓睁开：“回月牙湾，养伤。然后……等景澜。”
她知道，单凭江南的力量，已经无法应对这个局面。她需要他，需要北境的力量，需要整个朝廷的支持。
而此刻的北境，萧景澜刚刚结束最后一场清剿。他站在狼牙谷的山巅，望向南方。心口玉佩传来的剧痛已经平息，但那种失去什么重要之物的空落感，却挥之不去。
“秦风，”他唤来刚赶回的黑鹰卫统领，“江南那边，有消息吗？”
秦风面色沉重：“刚收到苏公子密信，王妃重伤，孩子可能不保。而且……归墟之眼被撕开了一角。”
萧景澜握剑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发白。他看向南方，眼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决意。
“传令全军，除必要守军外，其余人随我南下。”他一字一顿，“三日内，我要赶到太湖。”
北境的狼，终于要南下了。而江南的莲，正在血与火中等待。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