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城的第七日，楚牧一行人已深入北境。
越往北，景色愈发荒凉。最初还能见到稀疏的林木和零星的村落，后来只剩下裸露的岩石和呼啸的寒风。
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少见日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六人一路疾行，白日赶路，夜间轮流警戒休整。彼此间的相处，也在这朝夕相对中，显露出微妙的变化。
叶凝霜依旧沉默寡言，但她的刀始终在最容易出鞘的位置。她很少主动与苏惜文说话，偶尔目光相触，也会迅速移开。不过几次遭遇小股妖兽袭击时，她都毫不犹豫地护在众人身前，包括苏惜文。
柳月瑶则如常般周到。她会提前规划路线，留意每个人的状态，适时分发丹药。对苏惜文，她保持着礼节性的温和，却也保持着距离。夜里守夜时，她常与楚牧低声讨论接下来的计划，话语条理清晰。
苏惜文也努力融入这个团体。她不再像在皇城时那般怯懦或刻意，而是尽量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她对北境的一些风土人情有所了解，能辨认几种罕见的毒草，修为也确实扎实。
但她与楚牧之间的那种微妙，众人都能感受到。叶凝霜对此冷眼旁观，柳月瑶则偶尔会若有所思。
苏武安极为守礼，大部分时间沉默地跟在苏惜文身后三步处。他服下的锁灵丹每日需楚牧解封，修为维持在金丹圆满左右，足够应对一般危险，又不至于让人过分忌惮。
几次遭遇袭击，他都出手果断，展现出不俗的战力。楚牧暗中观察，此人确实以苏惜文安危为第一优先。
长孙明轩是队伍中修为最高者，元婴中期的剑修，气场沉稳。他话不多，但每每开口，都切中要害。
对楚牧，他保持着盟友的尊重与合作；对其他人，则是一种长者式的关照。他的存在，让这支队伍多了几分底气。
楚牧作为核心，协调着所有人。他需要权衡每个人的状态，评估风险，做出决策。
夜里，他常独自调息，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抵达血魔教总部后可能面临的各种情况。
这一路并非坦途。他们遭遇过三次妖兽群的袭击，避开过两处已知的空间裂隙，还曾被一队行踪诡异的黑袍修士远远尾随——对方似乎只是观察，并未靠近，最终消失在风雪中。
“是血魔教的斥候。”长孙明轩当时判断，“我们在进入他们的警戒范围了。”
果然，三日后，他们抵达了北冥山外围。
北冥山并非单一一座山峰，而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脉。山体陡峭，岩石呈暗红色，仿佛被血液浸染过。
山上几乎不见植被，只有一些扭曲的、不知名的黑色藤蔓缠绕其间。整片山脉笼罩在一层稀薄但持久的灰雾中，即使白日，能见度也很低。
而在进入北冥山主峰的必经之路上，横亘着一道巨大的山谷。
这便是林无缺布置的第一道关卡——断魂谷。
众人潜伏在一处高坡的岩石后，遥望山谷。即使隔着数里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森然之气。
山谷两侧是高达百丈的绝壁，壁面光滑如镜，近乎垂直，飞鸟难渡。谷口狭窄，仅容三骑并行，向内则逐渐开阔，形成一个葫芦状的地形。谷内雾气更浓，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在雾中流转，显然是某种阵法。
更麻烦的是，谷口处建有堡垒。
那并非寻常砖石垒砌的堡垒，而是依山势开凿、与岩壁融为一体的巨大建筑。通体漆黑，表面布满狰狞的浮雕，似是恶鬼与扭曲的人形。
堡垒共有三层，每层都有了望孔。最高处，一面绣着滴血骷髅的黑色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堡垒前，有一队黑袍修士巡逻。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气息阴冷，修为最低的也在筑基后期。堡垒上，隐约可见更多的人影晃动。
“易守难攻。”长孙明轩沉声道，“若要强闯，必会惊动血魔教总部。届时我们即便通过此谷，前方也必定埋伏重重。”
叶凝霜握紧刀柄：“那就杀进去，速战速决。”
柳月瑶摇头：“不妥。且不说能否迅速解决所有守军，单是那谷内的阵法就不知深浅。若陷入阵中，被前后夹击，我们六人怕是难以脱身。”
苏惜文仔细观察片刻，低声道：“那旗帜……是血魔教‘蚀骨堂’的标记。蚀骨堂擅长毒功与阵法，堂主‘鬼骨老人’修为在元婴初期，据说为人谨慎多疑，极擅守御。”
楚牧看向她：“你如何得知？”
“祖母所着典籍中有记载。”苏惜文解释，“血魔教共有七堂，蚀骨堂负责镇守外围要地。鬼骨老人年岁已高，修为多年未有寸进，但正因如此，他将蚀骨堂经营得铁桶一般。要想悄无声息地通过他的防区……很难。”
苏武安此时也开口：“老奴早年游历时，曾远远见过蚀骨堂的手段。他们不仅在明处设防，更在暗处布有无数毒瘴、陷阱和预警禁制。即便能解决明面上的守军，只要触发任何一处预警，消息也会立刻传回总部。”
众人沉默。
夜幕渐渐降临，北冥山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寒冷。灰雾中开始飘落细碎的黑色雪花，触地即化，留下淡淡的腐蚀痕迹。
楚牧做出决定：“先退后十里，寻隐蔽处休整，从长计议。”
一行人在一处背风的岩洞中暂歇。洞内燃起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六人围坐，火光映照着各自凝重的脸。
“硬闯行不通。”楚牧率先开口，“我们的目标是潜入总部，夺取残片，最好能探查清楚林无缺的谋划。若在第一关就暴露，后续行动将寸步难行。”
长孙明轩颔首：“必须找到不惊动守军就能通过山谷的方法。”
叶凝霜皱眉：“怎么找？那山谷就一条路。”
柳月瑶沉吟：“或许……我们可以不从谷中过。”
“不从谷中过？”苏惜文疑惑，“两侧绝壁几乎垂直，且高逾百丈，还有阵法笼罩，如何攀越？”
“不是攀越。”柳月瑶看向楚牧，“你还记得我们在北境森林时，曾发现的那条地下暗河吗？当时你说，暗河的流向似乎是朝着北冥山方向。”
楚牧眼中一亮：“确有此事。你是说……地下？”
“正是。”柳月瑶取出一张北境大致的地形图，这是她出发前特意准备的，“你们看，北冥山一带地质特殊，山体中多有溶洞和地下河道。若我们能找到一条通往山体内部的通道，或许可以绕过这道关卡，直接进入北冥山腹地。”
长孙明轩仔细查看地图：“想法不错。但地下情况复杂，我们并不熟悉路径，若迷失其中，反而更加危险。”
苏武安忽然道：“老奴或许知道一条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苏武安缓缓道：“数十年前，老奴曾随夫人，也就是小姐的母亲，来北境寻药。为躲避仇家追杀，我们误入一处地下洞穴，在里面走了足足三日，最后从一个瀑布后的洞口出来。当时不知方位，现在回想，那瀑布的水声和周围山势……似乎就在北冥山附近。”
苏惜文急切地问：“武伯，你还记得入口在哪里吗？”
苏武安闭目回忆片刻，指向地图上一个位置：“大约在此处，一座形似狼头的山峰脚下，有一片乱石滩，其中一块巨石下有隐蔽的裂缝。”
楚牧记下位置，那处距离他们目前所在，大约有两日路程。
“但即便如此，”长孙明轩仍有顾虑，“地下通道多年过去，是否还在？是否已被血魔教发现并封锁？我们进入后，若通道坍塌，或者遇到地底妖兽……”
“风险与机遇并存。”楚牧总结，“强闯断魂谷，暴露的风险是十成；尝试地下通道，至少还有成功的可能。”
他看向众人：“我提议兵分两路。一队去探查地下通道，若可行，则作为主路；另一队留在断魂谷外监视，若地下通道行不通，再另谋他法，或制造佯攻，吸引守军注意。”
“如何分队？”叶凝霜问。
楚牧思忖片刻：“我、月瑶、苏老去探查通道。凝霜、惜文、长孙家主留在谷外监视。若通道可行，我会用传讯符联络；若三日内无消息，你们便按原计划撤退，在预定地点会合。”
这个分配合情合理。楚牧需要柳月瑶的分析能力和苏武安的认路能力；叶凝霜战力强，与长孙明轩配合足以应对突发状况；苏惜文留在相对安全的监视点，也避免了她与楚牧单独行动可能引发的微妙局面。
叶凝霜看了苏惜文一眼，点头：“可以。”
苏惜文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轻声说：“你们……小心。”
长孙明轩道：“老夫会在谷外布下剑阵隐匿气息，同时监视守军动向。若有异变，会第一时间接应。”
计划就此定下。
夜深了，篝火渐弱。洞外，北冥山的寒风呼啸着，裹挟着黑色雪花，拍打在岩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楚牧靠坐在岩壁旁，闭目调息。脑海中却反复浮现断魂谷的景象——那森严的堡垒，巡逻的黑袍修士，谷中暗红的阵法光芒，以及那面滴血骷髅旗。
鬼骨老人……蚀骨堂……
他睁开眼，看向洞外浓重的夜色。
第一关已然如此，后面的两道关卡，又会是何等模样？
而林无缺在北冥山深处，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答案，或许就在那条数十年前的地下通道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