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正浑浊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二十个衣着统一、神色各异的外来者,尤其是在凌昭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停顿了一瞬,似乎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但很快又移开。他清了清嗓子,用那沙哑而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开始宣读那至关重要的“村规”。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村落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玩家的心上。
“第一条,日落之后,闭户不出。无论听到任何声响,不得开门,不得窥探。”
(众人心中一凛,夜晚显然是危险的高发期。)
“第二条,不得靠近村口石塔百步之内。惊扰了塔灵,会给我们村子带来灾祸。”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瞥向那座阴森的石塔。“塔灵”?那里面真的是“灵”吗?)
“第三条,不得询问、议论村里关于……关于孩子的事情。”老村正说到这里,语气明显有些含糊和避讳,眼神闪烁。
(这条规则几乎明示了问题的核心所在,也与“婴”这个副本名称紧密相关。)
“第四条,不得伤害村子里的男丁。他们是村子的根基。”
(这条规则带着明显的偏向性,结合之前看到的景象,其意味不言而喻。)
“第五条,客人居住期间,需自行解决食宿。村里……不养闲人。”
五条村规,条条都透着诡异和压抑。尤其是第三条和第四条,几乎将“重男轻女”写在了明面上,并且用规则的形式进行了强化和保护。
“就这些?”刀疤男追问道,似乎觉得规则太简单。
老村正点了点头,脸上那虚伪的笑容又挤了出来:“就这些。只要各位客人遵守规矩,一个月后,自然可以安然离开。”他顿了顿,补充道,“村里空置的房屋不多,各位可能需要分头借宿。我会让人带你们去。”
他说完,便对身旁那个健壮的村民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像是完成了一项麻烦的任务,匆匆转身回了那间最大的土坯房,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那健壮村民面无表情地上前,开始粗声粗气地分配玩家的借宿人家。他的态度算不上友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玩家们虽然心中各有盘算,但在规则不明的情况下,暂时选择听从安排。很快,其他玩家被三三两两地分配到了不同的村民家中。
轮到“诡刺”小队时,健壮村民看了看他们五人,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指向了村子边缘一处相对独立,但也显得更为破败的院落:“那家……就一个老婆子,房子还算宽敞,你们五个挤挤应该能住下。”
乔任梁点了点头:“有劳。”
五人跟着那村民走向那处院落。沿途,他们能感受到来自两旁土坯房内各种窥探的目光,麻木的,好奇的,警惕的,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
那院落确实很破败,土墙塌了一角,用一些树枝勉强堵着。院门歪斜,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一小片地被开垦出来,种着些蔫黄的蔬菜。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脸上布满深刻皱纹的老妇人,正坐在院中的一块石头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手里无意识地搓着一根草绳。听到动静,她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他们,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早已对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带路的村民粗声交代了一句:“婆子,这些客人住你家,规矩都跟他们说了。”说完,也不等老妇人回应,便像是逃离什么似的,快步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诡刺”五人和那个沉默的老妇人。
气氛有些凝滞。
宋立打量着这破败的环境,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乔任梁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婆婆,打扰了。我们借住一段时间,会付给您报酬的。”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些这个时代可能通用的铜钱(由基地根据类似副本资料仿制)。
老妇人看了一眼铜钱,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慢吞吞地站起身,指了指正面最大的那间土坯房,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磨砂纸:“那屋……能睡人。灶房在那边,自己弄吃的。”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众人,重新坐回石头上,继续搓她的草绳,仿佛他们不存在一样。
这种冷漠的态度,反而让几人松了口气。至少比那些眼神闪烁、心怀鬼胎的村民要好应付一些。
五人走进那间指定的土坯房。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和霉味。土炕很大,足够五人勉强挤下,上面铺着干草和一张破旧的草席。除此之外,房间里只有一张歪腿的木桌和几个树墩做的凳子,可谓家徒四壁。
“条件比想象中还差。”宋立嘟囔了一句,一屁股坐在炕沿上,震起一片灰尘。
乔任梁仔细检查了一下房间,尤其是门窗,低声道:“至少这里相对独立,方便我们商议事情,也便于观察。晚上轮流守夜,第一条规则‘日落闭户’必须严格遵守,我怀疑夜晚是诡异活动的主要时间。”
叶臻则在房间角落里小心地布置了几个微小的预警符箓(基地提供的低级道具),然后走到窗边,透过破旧的窗纸缝隙向外望去,正好能看到远处村口那座沉默的婴塔。
“怨气的源头……几乎无处不在。”叶臻轻声道,“尤其是那座塔。我感觉它……是‘活’的。”
顾疏桐站在房间中央,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从进入这个村子开始,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和悲恸感就越来越强烈。老妇人的麻木,村民们的眼神,以及那条禁止议论“孩子”的村规,都像是一块块巨石压在她心头。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空气中似乎飘荡着无数细碎的、听不见的哭泣声,环绕着那座石塔,永无休止。
凌昭没有参与他们的检查和讨论。她走到炕边,用手指抹了一下炕沿上的灰尘,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又走到墙边,仔细看着那些斑驳的、带着某种深褐色污渍的土墙。
“这里死过很多人。”她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是正常死亡。”
众人心中一寒。
乔任梁推了推眼镜:“能看出是什么吗?”
凌昭摇了摇头:“时间太久,气息混杂。有绝望,有恐惧……还有很多,很小的……怨念。”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村子的某个方向。
很小的怨念……众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女婴。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妇人的哭喊和一个男人粗暴的咒骂。
“出去看看!”乔任梁立刻示意。
五人悄无声息地来到院门后,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另一户人家门口,一个身材干瘦、面色凶狠的男人,正粗暴地从一个脸色惨白、不断哭泣的妇人怀里,抢夺一个用破布包裹着的襁褓。
“赔钱货!留着有什么用!赶紧处理了!”男人骂骂咧咧,声音很大,引得周围几户村民探头张望,但没有人上前阻止,眼神里甚至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那妇人哭得几乎晕厥,死死抱着襁褓不肯松手:“当家的!求求你!这是我的孩子啊!是条命啊!”
“命?女娃算什么命!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赶紧给我!”男人更加用力地抢夺。
就在这时,或许是争夺的动作太大,襁褓的一角散开,露出了里面一个瘦小、皮肤通红的新生婴儿。
是个女婴。
她似乎被惊动了,发出微弱的、小猫一样的啼哭声。
这哭声仿佛刺激了那个男人,他脸上戾气更重,猛地一用力,几乎将襁褓从妇人怀中扯脱。
看到这一幕,顾疏桐的眼睛瞬间红了。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虽然她那母亲同样不堪),看到了那个无数次被牺牲、被轻视的自己。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愤怒、悲恸和不甘,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翻涌。
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是凌昭。
凌昭对她摇了摇头,眼神平静无波,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规则第三条。”
不得询问、议论村里关于孩子的事情。
直接干预,无疑会触犯这条规则,后果难料。
顾疏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看着门外那场残忍的抢夺,看着那无助哭泣的妇人和那个仿佛物件般被争夺的女婴,眼泪无声地滑落。
乔任梁和叶臻也是面色沉重,宋立更是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他们都强行克制住了。在副本里,规则的优先级最高。
最终,那男人还是成功抢过了襁褓,不顾妇人的瘫软哭嚎,抱着那个依旧在微弱啼哭的女婴,大步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正是那座婴塔所在的方向。
周围的村民默默地收回了目光,关上了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喧哗声平息了,只剩下妇人绝望的、渐渐低下去的哭泣声,在死寂的村子里回荡,更添几分凄厉。
顾疏桐无力地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叶臻蹲下身,轻轻抱住她,无声地给予安慰。